內容試閱
外婆不安的左顧右看,可她一個小孩也看不見,小孩們也紛紛靠去圍著外婆,四處轉頭瞧看她在看些什麼。
外婆疑神疑鬼,小聲的問:『他們有告訴你什麼沒有?』
母親想了想,搖搖頭:『他們都不會說話,只會哇哇叫。』
外婆一臉害怕的表情,她將母親交給下人,叫下人在佛堂陪著母親,最好還上炷香,然後外婆跑到隔壁的寢室去,母親只聽外婆在翻找衣箱,她知道是衣箱,因為那口沉重的朱漆大木箱打開時會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音,像下雨前蛙兒的低吟聲。
小孩兒們也尾隨著進佛堂,在木製的佛像前,他們乖巧的不敢造次,只輕步四處走動,好奇的東張西望。
過不久,外婆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母親看:『是不是這樣?』
母親感到周圍的空氣頓時冷了下來,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那種感覺雖歷時久遠,她依然記得一清二楚。
母親呀了一聲:『真的好像哦。』
旁邊小孩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他們原本的瞇瞇眼猛然圓瞪,他們的劉海和頭髮像暴怒的公雞般豎起,要說是驚恐,不如說更像是憤怒,他們充滿防備的直視外婆,他們原本呆滯的眼神此刻顯得分外哀怨。
他們倒退幾步,然後在母親眼前忽然消失。
母親終於覺得異樣,終於發覺她的玩伴不是普通人。
小小年紀的她,總算開始害怕了。
外婆問她怎麼了?她說:『他們走了。』
『是嗎?』外婆鬆了口氣,一邊小心捧著手上的東西,一邊招手要母親跟她走。
外婆帶母親進入寢室,房中有兩口大衣箱,都是外婆嫁進來時從娘家搬來的,裏頭裝著外婆的嫁妝。
外婆打開其中一個衣箱,在摺疊整齊的衣服面上,躺了另外五個一模一樣的東西。
一共六個泥娃娃。
六個泥製白漆,用黑筆畫上頭髮,勾上眼睛、眉毛,用朱筆點上兩小片唇兒,再畫上大片紅肚兜,最重要的,是它們的頸上都繫了一條紅色的粗線,紅線的線毛鬆脫、色澤老舊,顯然年代久遠了。
『泥娃娃?』我不禁好奇,為什麼會有泥娃娃?
母親說了許多話,已經很累了。
懶散的午後小巷,四周安靜得很,連圍牆外的車聲都似乎淨空了。
此時春暖花開,父親生前種下的杜鵑花雖久未打理,依然結了許多苞兒,被和暖的春意激發得忍不住綻開,令整片庭院美不勝收。
看護婦打破了沉默:『阿姨,你說了這麼多話,怕累壞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她聽了這詭異的故事,好奇心早已蓋過恐懼,但仍然警覺的僵硬著身體,擔心門後是不是藏了什麼兇徒,但母親的態度令她更想知道接下來的故事。
母親喘著氣,想咳又咳不出來的樣子,還拚命要說話:『都要死的人了,還休息什麼?』
看護婦趕忙遞給母親氧氣罩,她深吸數口,呼吸順暢多了,又繼續說,當初外婆婚後多年沒生育,請郎中號過脈,服了許多藥,也求過神、喝過符水,肚皮依然渺無消息。
娘家的老女傭照顧外婆自小長大,最常傾聽外婆的心事,她建議說,不如去廟裏抱個泥娃娃來養,人家說會帶孩子來的。
有這回事?我沒聽說過。
母親說當然有,每個泥娃娃都繫上紅帶,在廟裏等人收養呢。
外婆將泥娃娃當成真正的孩子來養,為它取乳名、跟它說話,還用湯水沾它唇邊,好像真的在餵它食物。
就像玩家家酒。
外婆太喜歡了,每天陪泥娃娃玩,覺得一個娃太寂寞,便乘回娘家時要老女傭幫她,再從廟裏抱回個泥娃娃。
就這樣,一遍又一遍,抱回了好幾個泥娃娃,直到外婆生下母親,泥娃娃們才逐漸受到冷落。
有一天外婆看見被擱置在角落的泥娃娃,已蒙上了一層厚塵,她才將它們拂乾淨了,用絹布包起,收入衣箱,自此便沒再放在心上。
多年來,外婆翻找整理過衣箱無數次,都沒再正眼望過它們一次,也沒再刻意保養它們,直到母親告訴外婆這件事為止,它們才從衣箱重見天日,雖然如此,它們依然色澤如新,就像是昨天才剛放進去的一般。
外婆考慮了一下,還是將母親看見泥娃娃的事告訴了外公,外公認為不祥,便要下人將娃娃砸碎,混到院子花圃的土裏去。
外婆不忍,勸外公不必砸碎,埋了便是。
外公說:『我聽說過,那些蓋房子的工匠,正是將那些偶人埋在房子的角落,或藏在樑柱接口中,令偶人作祟滋事。需知人形之物,日久成精,人們燒了惟恐不及,怎可隨便埋埋了事呢?』
外婆依舊不捨,畢竟她曾經對泥娃娃們產生感情,將它們當成真正的孩兒來照顧呢。後來外公又再問起,外婆只推說已經砸得粉碎了,外公也不多加追問。
但泥娃娃們並沒隨之消失,它們依舊在院子等候母親。
外婆為了不令母親寂寞,只顧玩耍,便帶著母親學些女紅針線,況且女孩子長大了,也不能老是顧著玩的。外公也聘了位教書先生教些啟蒙的功課,學會讀書寫字,好準備將來送到女學堂去,因此母親漸漸疏遠了庭院,即使望見娃娃們,也不敢再親近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