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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小蕙在我心裡的樣子,都還是那麼樣的白皙安靜,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微瞇,靦腆中帶有一絲絲難以察覺的慧黠。
我就讀的國小附近,剛好有一個眷村,所以班上有將近三成比例的眷村孩子,周令儀是,小蕙也是。嚴格說來,她們才是真正青梅竹馬的姊妹淘,媽媽們還都是十幾年來同打一桌的牌搭子。先說在前頭:雖然我是本省人,在將近二十年前的台北市,省籍已不算是壁壘分明的隔閡,現在更不應該是。我只是在述說一段逝去愛情的回憶而已,不希望被任何意識形態的指責與對立所污染。
在我看來,眷村的女孩有種颯烈直爽的特質。
無論是大咧咧的男人婆周令儀,抑或安靜害羞、笑起來柔柔怯怯的小蕙,骨子裡都是一處同生的直率女孩,有一種我無法企及的『剛』,迄今依然如此。
我跟小蕙是怎麼『在一起』的,坦白說記憶已經模糊。
奇妙的是:寫情書、送禮物這些追求的動作,是在我們已經是情侶之後才做的,似乎有些本末倒置。這或許反映了小孩世界裡的某種純真。
說到我跟小蕙的『交往』,就不得不提體育股長王亮宏。
王亮宏跟我是完全相反的類型:他的數理成績非常之好,體育更是強得驚人,長得高頭大馬,喉結凸出嗓音沙啞,連青春痘都比我早長了兩年,簡直一副國中生的樣子,在老師眼裡一整個就是『皮』。
洪老師常開玩笑:如果把我跟王亮宏揉在一起,再平均分成兩半,那就會得到兩個剛剛好的人。瞎子都看得出來,從我們分到五年一班的第一天起,王亮宏就非常、非常喜歡小蕙。他會故意跑去鬧她,說些惹她瞪大眼睛的話,小蕙生起氣來,還會罕見的追打他。
王亮宏的家境也比我好很多,比我跟小蕙家都好。他們家裡有裝衛星小耳朵、有用Bata帶的錄放影機,聽陳百強、譚詠麟的廣東歌,吃剛進台灣的麥當勞,還試圖邀小蕙搭公車去西門町的日新戲院看電影……
回想起來頗為稚拙,但,王亮宏可是很認真的在追女生。
有動機、有自覺、有行動,大馬金刀,可說是陣仗分明。那種難脫青澀的早熟姿態,並沒有嚇壞一向乖巧的小蕙,他們一直都是不錯的朋友,到後來還是。
我常常忍不住想:小蕙,為什麼會跟我在一起呢?在我泛黃支離的記憶裡,實在想不起自己用了什麼撇步,能夠壓倒性的贏過『很像大人』的王亮宏。
最後歸納的結果,可能是因為一座天橋。
我們放學回家的路上,會經過一座天橋。回家路隊到了這裡,就不得不一分為二,王亮宏再怎麼像大人,回家就是得走左邊,而我和小蕙則是一起走右邊……就這麼簡單。
我每天送小蕙到眷村裡她家的樓下,每天早上,又到同一個地方去等她。
眷村門口崗亭的伯伯會用一種了然於心的眼光看我,帶著讓我臉上一熱的曖昧笑容直搖頭。
***
最先發現我們的『戀情』的,居然是周令儀。
我跟小蕙很喜歡在撕下來的筆記紙上塗塗寫寫,然後,當成情書偷偷傳給對方——最好笑的是,她就坐在我旁邊,小學的課桌不大,眼睛一瞟就能看到,連頭都不用轉,重點是在桌子底下藉機玩『摸摸小手』的遊戲。
長大之後,小蕙是個身高一百六十七公分的苗條美女,身材纖細骨感,有一種柳條拂風似的病態美;我心目中《紅樓夢》的林黛玉,就該是這樣。
女孩子的體態,其實從手指就能略知一二。
五年級的小蕙,足足還比我高了有半個頭,已看得出日後的苗條有致,練過鋼琴的手指又細又長,指尖纖嫩,掌心裡的膚觸就像敷滿滑石粉的絲緞一樣,摸起來的感覺,居然是又癢又舒服,還有一絲絲心尖被吊起來的悚慄感,舒服到會讓人有點頭皮發麻……
後來,我跟小蕙這樣形容時,她紅著臉『噗哧』一笑,忍不住輕打我的手背。
『原來你從小就是個色狼,我怎麼都沒發現?』
『沒辦法。年幼家貧,』我假裝搖頭,一臉遺憾:
『失栽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