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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這樣,對不對,茱蒂?說出來聽聽。」艾米莉亞說。萊姆猜她意識到茱蒂的眼神有異。
「我只是很難過,也為小孩難過。這事對他們來說簡直是惡夢一場,鄰居把我們當成恐怖份子看待。」
「對不起,我不想逼妳,不過我們有必要了解所有的事實,拜託妳。」
茱蒂臉上的紅暈再起,雙手緊握著膝蓋。萊姆和艾米莉亞認識加州調查局的一位調查員凱瑟琳.丹斯。她是表意學專家,擅長辨識肢體語言。萊姆認為表意學的重要性比不過鑑識科學,但幾度合作之後,他開始敬重丹斯,也學會了她的幾招絕活。他這時一眼就看得出茱蒂渾身充滿壓力。
「講下去。」艾米莉亞鼓勵她。
「其實警方另外也找到幾項證據──喔,稱不上是證據,跟線索不一樣。只不過……警方因此認為亞瑟可能和那個女人交往過。」
艾米莉亞問,「妳認為呢?」
「我不認為他們有交往。」
萊姆留意到「認為」兩字避重就輕,有異於堅決否認竊盜殺人時的態度。她拚命希望丈夫沒有外遇,只不過她的推論或許和萊姆剛達成的結論相同﹕如果死者生前是亞瑟的女友,對亞瑟目前的處境有利。搶劫的對象比較可能是陌生人,較不可能是枕邊人。儘管如此,身為人妻人母的茱蒂仍堅持希望丈夫沒有出軌。
她抬頭看萊姆,看著他坐的輪椅和其他周圍的器材,戒慎的態度減了幾分。「不管另外牽扯到什麼事,他沒有殺那個女人。他不可能做這種事,我心裡明白……你可以幫什麼忙嗎?」
萊姆與艾米莉亞的表情相同。他說,「對不起,茱蒂,我們現在正忙著辦一個大案子,就快要抓到心狠手辣的殺手,不能說停就停。」
「我也不希望你喊停,只希望你至少能隨便幫一點忙。我已經想不出辦法了。」她的嘴唇在顫抖。
他說,「我們可以打幾通電話,盡量了解狀況。至於妳無法透過律師取得的情報,我也不能提供給妳,不過等我了解案情之後,可以誠實向妳報告我認為檢察官的勝算有多少。」
「那就先謝謝你了,林肯。」
「亞瑟的律師是誰?」
她報出律師的姓名與電話。這位刑案辯護律師的知名度和索價同屬高檔,萊姆認識他,但他一定接了不少案子,而且他在財經方面的經驗比較豐富,較少接暴力犯罪的案件。
艾米莉亞詢問承辦本案的檢察官是誰。
「本哈特.葛洛斯曼(Bernhard Grossman)(野獸花園)。我可以幫你們弄到他的電話。」茱蒂說。
「不必了,」艾米莉亞說,「我有,我和他合作過。他是個講道理的人,我猜他向亞瑟提出認罪減刑的條件了吧?」
「有,律師想接受,但是亞瑟回絕了。他說只是抓錯人,真相遲早會水落石出。不過,真相不一定會大白,對不對?即使是清白的人,有些最後還是被押去坐牢,對吧?」
對,萊姆心想,然後說,「我們會打幾通電話看看。」
茱蒂起身。「太久沒聯絡,我真的很過意不去。」茱蒂.萊姆做出令他出乎意料的舉動──直接走向輪椅,彎腰以臉輕擦他的臉頰。萊姆嗅到緊張的汗味以及兩種明顯的氣息,可能是髮膠和克異香。她沒搽香水。她不像是喜歡香水的人。「謝謝你,林肯。」她走向門口,駐足之後對他們說,「不管你查到那女人和亞瑟有什麼關係,我都無所謂。只要亞瑟不必坐牢,我一切都不在意。」
「我會盡力的,等我們查出具體的東西再打電話通知妳。」
艾米莉亞去送客。
她回化驗室之後,萊姆說,「我們先去問律師和檢察官。」
「萊姆,我替你難過。」萊姆聽了皺眉,她接著又說,「我的意思只是,碰到這種事,你一定很難接受吧。」
「怎麼說?」
「近親涉嫌謀殺被捕。」
萊姆聳聳肩──這是他少數能做的動作之一。「連續殺人魔泰德.邦迪也有父母,說不定也有堂哥。」
「總之,你一定不好受。」艾米莉亞拿起話筒,幾經轉接之後接通了語音信箱,只好留言。萊姆懷疑大律師目前在哪座高爾夫球場、打到了第幾洞。
她接著去電承辦的助理檢察官葛洛斯曼。檢察官今天沒休假,在下城區的辦公室上班。他始終沒有把嫌犯的姓聯想到林肯.萊姆。「嘿,抱歉了,林肯。」他說得誠心誠意。「可惜恕我直言,這案子的證據充份,不是我在瞎扯。假如有漏洞的話,我會據實告訴你,可惜沒有。陪審團會判他有罪的。如果你能勸他接受認罪減刑,等於是幫他一個大忙。我大概可以減到連續十二年。」
換言之是有期徒刑十二年,無假釋機會。萊姆心想,亞瑟肯定撐不了那麼久。
「謝謝你。」艾米莉亞說。
助理檢察官接著說,明天有個複雜的案子要開審,現在無法再聊下去。他們沒意見的話,他會在這星期打電話再談。
不過他也提供了主辦本案的警探姓名巴比.雷格蘭吉。
「我認識他。」艾米莉亞說著撥打他家的電話,只進入語音信箱,只好再試試手機,這次對方立刻接聽。
「我是雷格蘭吉。」
艾米莉亞聽見嘶嘶的風聲和水波的聲音,猜想雷格蘭吉警探在晴朗溫暖的今天在忙什麼。
艾米莉亞報上姓名。
「喔,了解。艾米莉亞,妳好。我正在等線民的電話,布魯克林的紅彎區馬上就會有狀況。」
原來他不是搭自己的船出海釣魚。
「我可能得馬上掛電話。」他說。
「了解,我啟動了免持聽筒的功能。」
「警探,我是林肯.萊姆。」
遲疑一下。「喔,好。」林肯.萊姆的一通電話常讓人霎時全神貫注。
萊姆說明堂弟的遭遇。
「不會吧……『萊姆』。我就覺得這個姓有點怪。我的意思是,這姓不常見,我卻沒有聯想到你,而且他也沒有提到你這個親戚,接受偵訊那麼多次也沒說。是你的堂弟啊,好遺憾。」
「警探,我不想干預辦案,只答應打電話了解一下案情。我知道這案子已經呈到助理檢察官了,我剛和他通過電話。」
「我只能說,這案子是抓對人了。我偵辦凶殺案五年來,撇開巡邏組目擊黑道暗殺不談,這案子是我見過最穩當的一個。」
「詳情如何?亞瑟的太太只概略講了皮毛。」
當警察敘述刑案細節的時候,習慣的語法是僵硬而不帶感情,此時雷格蘭吉就是用這種語調說,「你堂弟提早下班去找一個名叫艾莉絲.桑德森的女人。她住在格林威治村的公寓,也提早下班。亞瑟在公寓待了多久,我們還不確定,但是在六點前後,她身受刀傷致死,一幅畫也被偷走。」
「稀世名畫,對吧?」
「對,可是沒像梵谷那麼名貴。」
「畫家是誰?」
「姓樸列斯高的畫家。對了,我們查出幾份DM,就是傳單,發現有兩家藝廊寄給你堂弟一些樸列斯高的消息。這對他不利。」
「五月十二日另外還發生了什麼事?」萊姆問。
「六點左右,證人聽到慘叫聲,過了幾分鐘看見一個男人搬著一幅畫走出來,坐上停在路邊的淡藍色賓士車,很快就離開現場。證人只記下車牌的頭三個字母,分辨不出是哪一州的車牌,不過我們比對過大紐約區的資料,縮小範圍之後一一訪查,其中一人就是你堂弟。我和搭檔去紐澤西找他,照規定帶了一位州警一起去。我們在車子的後門和後座找到像血跡的東西,座椅下面也有一條沾血的小毛巾,和死者家裡的整套毛巾組相符。」
「DNA比對出結果了嗎?」
「是她的血,沒錯。」
「從一排人當中指認過證人了嗎?」
「沒有,是匿名證人,打公用電話提供線索,不肯具名,不想被牽扯進來。不過,我們不需要證人。現場鑑識組大豐收,從死者的門口採集到一個鞋印,和你堂弟穿的是同一種鞋子,另外也採集到一些不錯的微物證據。」
「是類別證物嗎?」
「對,類別證物,有微量的刮鬍霜、零食屑、他家花園的草皮肥料,完全吻合死者公寓裡的證物。」
萊姆心想,這才不是吻合。證物可粗分為幾大類﹕其中一類是「個別證物」,如DNA和指紋,是來源單一的獨特證物,另一類屬於「類別證物」,部份特徵與同類型的物質相仿,來源卻不盡然相同,例如地毯的纖維。從刑案現場的血跡化驗出的DNA能確切「吻合」歹徒的血。但是,比對現場的地毯纖維只能與嫌犯家中的纖維「搭上關係」,讓陪審團自行推斷被告是否到過現場。
「你認為亞瑟認不認識她?」艾米莉亞問。
「他自稱不認識,不過我們找到兩張死者生前寫的紙條,一張在她的辦公室,另一張在她家。一張寫的是「亞瑟──酒敘」,另一張只寫「亞瑟」,就這樣。對了,我們在她的電話簿找到亞瑟的名字。」
「他的電話呢?」萊姆皺著眉。
「查不到。他用的是手機預付卡,沒有留下紀錄。」
「你猜他們有超友誼的關係?」
「是這樣想過。不然男方為何只給預付卡的號碼,不給家裡或公司的電話?」他笑了一聲。「她顯然不在意。現代人連質疑也省了,照單全收,讓人驚訝。」
不算太驚訝,萊姆心想。
「手機呢?」
「作廢了,沒找到。」
「你認為他殺人的原因是情婦逼他離婚?」
「檢察官的論點差不多是這個。」
萊姆已有十幾年未見過堂弟,憑著對堂弟的印象來對照警探的說法,既無法證實也無法否認婚外情的指控。
艾米莉亞問,「另外查得到有殺人動機的人嗎?」
「查不到。死者的家人和好友說,她和幾個人交往過,但不是很認真,結束交往時也沒有爭吵。我甚至懷疑是亞瑟的老婆茱蒂幹的,但是她交待了案發當時的去處。」
「亞瑟也有不在場的證明嗎?」
「沒有。他自稱去跑步,卻沒有人能證實看見他。他去的是柯林頓州立公園,地方很大又荒涼。」
「我好奇的是,」艾米莉亞說,「他接受偵訊時的神態怎樣?」
雷格蘭吉笑著說,「真巧,妳提到他的態度,說中了全案最玄的一點。他表現得茫然無神,看見警察上門時像靈魂出竅似的。我當警察到現在,逮捕的嫌犯不在少數,有些還是犯案高手,關係也很靈通。而亞瑟呢,喊冤的戲碼就屬他演得最棒,維妙維肖。萊姆警探,他以前也很會演戲嗎?」
刑事專家萊姆不回應。「那幅畫呢?」
警探停頓一下。「另外要講的就是這件事。那幅畫一直沒找到,既不在他家,也不在他的車庫,不過刑案鑑識組的人在車子後座和車庫找到一點泥巴,符合他每晚去跑步的那座州立公園。我們猜他把畫埋起來了。」
「再請教一個問題,警探。」萊姆說。
電話線另一端不搭腔,只有模糊不清的講話聲,又是咻咻的風聲。「請說。」
「可以讓我看看檔案嗎?」
「檔案?」這不算反問,而是在爭取考慮的時間。「這案子的證據充足,我們一切照規定偵辦過了。」
艾米莉亞說,「我們不是質疑你的辦案程序,問題在於,我們知道他拒絕接受認罪減刑的條件。」
「喔,你們想勸他接受嗎?好,我明白了。接受的話,對他最好。我手邊只有檔案的拷貝,正本和證物全被助理檢察官拿走了,不過我可以幫妳弄到報告。一兩天再送過去,行嗎?」
萊姆搖搖頭。艾米莉亞對警探說,「如果你能請資料室通融,我馬上過去拿。」
對方的話筒又是咻咻聲,風聲嘎然停止。雷格蘭吉一定是走進了避風處。
「好,我現在就打電話給資料室。」
「謝謝。」
「不客氣,祝妳好運。」
切斷電話之後,萊姆短促一笑。「高招,搬出認罪減刑當藉口。」
「見鬼說鬼話嘛。」艾米莉亞說著挑起包包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