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所以我就這麼被一本《五分山》卡住,加上一個我不想見的傢伙突然上門攪局。我被卡住是因為,我記得這本書似乎有兩種版本,同樣由柯諾夫出版社發行。我在哪本書上看過,他們在第一刷印到半途時突然停下印刷機,更換了書名頁的顏色。也許是上帝或主宰萬物的那位老先生或者什麼人不喜歡那種色調,於是他們把原來的深橘色換成較淺的顏色。基本上這兩種都算初版,可是深橘色這個版本是最初的初版,因此也比較搶手。這沒什麼大不了,不過這是我的第一份目錄,我不想出錯。在我看來,這本書的書名頁滿橘的,可是熱之所以熱,是因為有冷陪襯。閃開啦,史雷特,我想著。
我從書桌抽屜拿出一張索引卡,寫上:「確認顏色」,然後夾進書裡。我要蜜莉請那傢伙到後面來,並準備萬一這人是個賣蛇油的商販或是燈泡公司業務員的話,就馬上把他攆走。即使在他進門後,我都還沒認出他來。他戴了假髮,還拔了門牙。假牙非常漂亮,至於假髮,除非你見過以前他潮水退得厲害的額頭,不然根本看不出真假。他的衣著休閒但昂貴。腳上是鱷魚皮鞋,手提公事包看來也像是某種危險動物的皮做成的。他的襯衫衣領敞開,還不忘繫上領帶。全身上下只差沒鑽個耳洞然後戴上鑽石耳環,不過我想他遲早會走到這一步。
「混球,」他說:「瞧你,坐在那裡瞎忙,連跟老戰友敘舊的時間都沒有。」
「嗨,克萊戴爾,」我不怎麼熱情。「差點認不出你來了。」
他豎起兩根大拇指往身上比,炫耀了一下。他可是認真的。「不錯吧?我女朋友蒂娜說我起碼年輕了二十歲。」
是啊,蒂娜。我腦中跳出一個身影──年輕、漂亮極了而且徹頭徹尾沒腦袋,只差沒被列為動物王國裡的新品種。
「我怎麼也沒想到你會到書店來,克萊戴爾。」我努力表達善意。
「我是行動派,不是書呆子。真不錯你還記得。」
「噢,我當然記得。」我不再挖苦他。
「我敢衝敢闖的作風已經變成局裡的傳奇了,聽說我還是他們最愛談論的話題。你也是,詹威。」
「那我應該可以去死了,因為現在就要開始走下坡了。」
他假裝瀏覽書架。「生意還好吧?」
我實在不想跟個──你可以把全部家當賭上──根本不鳥書的人談書。「坐。」我不情願地說:「告訴我到底有什麼事。」
「瞧他,」他對某個透明的隨行神祇說:「還是老樣子。沒空扯屁是吧,克里夫?總有一天他們會替你拍部電影,老弟,片名就叫:沒空扯屁。」
那種感覺,從前史雷特那乏味、讓人火大的感覺又回來了。喜歡叫人老弟的習慣、裝出一副傲慢猖狂的狠角色姿態、往胸脯上貼假毛──記得某個評論家,好像是麥克斯•伊斯特曼(Max Eastman)吧,就曾這麼批評海明威。那身浮華、那雙鞋、愛穿動物毛皮甚至買給妻子的壞品味,然後還到處誇耀,好像用警察薪水買四千塊的貂皮大衣是種足以贏得榮譽勳章的英勇行為。當他老婆拿了大衣和他的大半財產轉而投向一個醫生懷抱時,我們當中有不少人覺得這真是報應。但人生依然光明:現在他有了蒂娜。
「我只是相當確定你來找我絕不是為了書。」我說:「一小時前我們剛賣掉最後一本《皮鞭與鐵鏈》雜誌。」
「饒了我吧,詹威。拜託,看在老交情分上,就別再酸我了吧。」
「恕我無禮,你跟我從來就談不上任何交情。」
「但我一直很崇拜你。說真的,詹威。以前你當警察的時候,沒人比你更強悍。」
「現在也一樣。」我不讓他越雷池一步。
他定定注視著我。「在場的人可以豁免。」
我只看著他,不再多說什麼。
「嘿,這樣好了,我們找時間對打個幾回合。到我健身房去,我教你幾招,然後在場上把你小小修理一下。」
「你撐不了三十秒就倒了。」我終於忍不住說出真話。
「討厭鬼,」史雷特用一種舉世通用,容忍吐槽哥兒們的口氣說話:「繼續這麼說吧,多說幾次你就會信以為真了。」他終於決定坐下。「容我這老戰友問你一句,你難道沒想過回警局?」
「你一定是瘋了。這絕對不可能的,克萊戴爾。」
他不太信服的樣子。「老實說,要不是因為傑奇•紐頓的事,你一定還沒離開。如果可以,你一定二話不說馬上回去。」
「想聽真話嗎?……其實我真正懷念的是星期六晚上。我很少能好好輪完一次班而不必從內臟堆跋涉而過或撿起小孩屍塊。這些東西──」我張開雙臂做了個手勢,指著我目前所擁有浩瀚無涯的書世界。「和那個根本沒得比。」
我們不帶一絲幽默或情感地彼此對望一陣。總算,我心想:在這場無聊的對談中第一次出現的真情時刻──我們之間根本無話可說。但事情還沒了:史雷特這次上門絕對不是為了向我炫耀他的衣服或者談論蒂娜。
他點了支菸,像科學家用顯微鏡觀察蟲子一樣挑剔地環顧那些書架。
「賺得了錢嗎?」
我搖頭。「不過很有樂趣,我們不在乎。」
「我想也是。」他冷冷地說。
我開始光火。史雷特只剩二十秒了,他自己也清楚。突然間,他轉了個話題。
「要知道,有些工作可以讓你既得到樂趣,同時又能賺點錢。或許你也聽說過。」
他說出下句話的前半秒鐘,我就約略猜到他想說什麼了。「如果你想找份真正的工作,我倒需要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