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現在是凌晨兩點多,在蓋提博物館的研究室裡,采兒和她團隊中最資深的文物修復專家羅蘭度博士正並肩工作,四周全是高解析度攝相機、質譜儀和各種修復工具。
采兒和羅蘭度已小心翼翼地把古抄本從木盒拿出來,兩人用各種長鑷子和金屬鏡將碎片一一取出,然後分散擺在透光台的玻璃板上。這些碎片有的甚至小如郵票,但儘管再小,每一片都是質重而密的樹皮紙張,在墳墓中沾附灰塵和水氣後更顯得沉甸甸。
兩人已經這樣埋首做了四小時,卻才拼出第一頁的頂端,開頭的幾句話已能看出語句的意思,似乎在召喚雨水及星辰,這是一段禱詞,一張飛往另一個世界的魔毯。
「我想不通,這東西不可能是從那些大遺址挖出來的啊。」羅蘭度一邊說,一邊挪動碎片,終於又拼了一片。
目前已知的馬雅古典期遺址有六十幾處,分布在瓜地馬拉、宏都拉斯、墨西哥、貝里斯和薩爾瓦多,每個遺址終年都有數不盡的考古學家、觀光客和當地居民前去參觀,盜墓者再厲害也不可能找到機會下手,因此采兒認為這古書應該來自某個尚未曝光的遺址。
「我不是要再問一次這東西打哪來的……」羅蘭度一面拼上另一塊碎片,一面對采兒說:「可是從圖像學的角度來看,這看起來真的是古典時期末期的東西,感覺是西元八百年到九百二十五年之間吧?真不敢相信。」
采兒先將塊狀的字形拆解開來,一一解讀每個符碼,接著,再利用目前已經解讀出來的一百五十個音節和八百多個已知的圖像字形,將一個個字形拼湊成句。三小時後,采兒的腿已抽筋,雙眼也乾澀不適,她不得不拔掉隱形眼鏡,戴上生平最痛恨的眼鏡。但她和羅蘭度總算把第一段大致譯了出來:
已經半個大星週期缺乏雨水給予滋潤。卡弩塔巴的田野被採收並毀壞,草木夷平,鹿、鳥及守護著大地的豹都遭到驅離。農田無法再耕,坡地已成廢墟,蟲滿為患,落葉不再餵養土壤。聖神所賜的獸蝶草木無處維繫靈命,百獸瘦弱,沒有肉可供烹食。
「這段講的是旱災,」羅蘭度說:「怎麼會有人有權力寫這種事啊?」
采兒也在想一樣的問題。古馬雅的文字紀錄可說是古代國王的新聞稿,而替國王寫書的皇家史官絕對不敢寫出讓國王顏面無光的事情。以前采兒從沒見過手抄本寫日常生活的艱辛。在古馬雅文明中,祈雨是國王的職責,描述旱災等於是在描述國王無法召喚雨水,這是犯上的行為。
采兒再次研讀那些字句。寫出這種內容的人,很可能要以生命做為代價。古馬雅人的「大星」指的就是金星,而半個金星週期等於將近十五個月──這史官描述的是古馬雅紀錄中最長的一次乾旱。
「怎樣?」羅蘭度問。
「不只是旱災,他還寫到存糧耗盡,」采兒說:「還寫到動物瀕臨滅絕、可耕地減少。馬雅國王不可能讓人寫這類內容,這幾乎在描述馬雅文明的滅絕了。」
羅蘭度又咧嘴一笑。「所以妳覺得……」
「他寫的是古典時期的崩毀。」
在采兒這些年的研究生涯中,她最想解答的便是古馬雅文明在西元一千年左右發生的「大崩毀」。在此之前的七百餘年,古馬雅人建立起一座座城邦,在藝術、建築、農業、數學、天文學、商業等領域都寫下劃時代的一頁。然而到了第一個千禧年的尾聲,當時距離西班牙征服者進攻新大陸還有六百年的時間,但一個個馬雅城邦突然不再擴張,所有建設都停止下來,在今日瓜地馬拉和宏都拉斯低地的史官也不再撰寫書籍。在短短的五十年間,馬雅人的城邦全數荒廢,王權制度也消失,馬雅文明的古典時期就此終結。
羅蘭度飄飄然地說:「要是我們可以證明這部抄本講的就是古典期的崩毀,這會是劃時代的發現。」
在研究室後方,采兒辦公室裡的電話突然響起。她看了一下時鐘,現在才早上八點出頭。他們得趕緊把古抄本收起來,放到保險庫裡,博物館的同事很快就會進來上班,他們不能冒著被問問題的風險。
羅蘭度說:「我去接電話。」
采兒在他背後大聲說:「說我不在,說你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會進辦公室。」
一分鐘後,羅蘭度回來了,臉上帶著奇妙的表情。「是醫院的翻譯單位打來的。」
「他們找我幹嘛?」
「有個病人三天前被送進那家醫院,大家都沒有辦法跟他溝通,但現在他們查出他說的語言了,他講的是基切語。」
「叫他們早上再打去教會,那裡會有人幫他們翻譯。」采兒說。
「我本來是要這樣說,但對方跟我說,病人一直重複講一個字,好像在唸經一樣。」
「哪個字?」
「Vooge──『古抄本』的馬雅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