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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午以前起來的時候,安根已經不在了。摺疊式的小桌子上面放著半塊留有咬痕的炒麵泡麵麵塊。我根本忘了還有這個東西。安根應該是翻遍了櫥櫃才找到的吧。我的鍋子跟平底鍋在很早以前用過之後,就一直丟在水槽裡,所以他似乎是因為懶得洗才直接拿起來啃的。那是麵身加味的炒麵,就算直接吃也不至於食不下嚥。不過這個傢伙也未免太討人厭了吧!留下一半算是對我的體貼嗎?
我一邊把剩下來的麵塞滿嘴巴,一邊看著那張寫在筆記本上撕下來的紙片上的字條。「借我一千圓當電車錢,利息的話就用年息百分之三六五怎麼樣?」反正他根本無意償還,所以想怎麼寫就怎麼寫。不過,我也欠那個傢伙錢沒還。我們經常這樣借來借去,所以真要問誰跟誰借了多少錢,恐怕請來技術高超的會計師也理不清。要是我們就這樣各有了家室,情況不曉得會變成怎樣,或許很難繼續做朋友吧!
剩下來的錢只有一千零二十圓。再這樣下去的話我又會陷入困境,所以我決定找打工了──雖然工作很傷身,我不是很喜歡。
月票已經用完了,但我還是光明正大地走進剪票口。做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心虛。要是被發現,只要說聲:啊!我沒注意。然後再付錢就好了。絕對不能逃走。之前有人說只要逃個三百公尺就安全了,我還真的照做,結果年輕的車站人員猛追而來,跟我要了全區間車費的三倍。嗯,不過地鐵路程短,也沒花我多少錢,重點是我被車站人員大訓了一頓,說什麼靠家人出錢輕輕鬆鬆上大學唸書的傢伙怎樣又怎樣的,煩死我了。我是上了大學,但是根本沒在唸書──我很想這麼反駁他,不過我覺得如果我真的這麼說的話,可能會再被罵一頓,所以還是死了心。
回到正題,大學附近有幾間打工仲介業者臨時搭建的小屋,我在其中一間註冊了資料,翻著密密麻麻貼在牆上的紙條,想找找看有沒有輕鬆又好玩的工作,可是實在是沒看到,幾乎全都是上一次班就會不想再去的那種──洗盤子、鈑金烤漆、管線加工、幫忙架設帳篷,還有外送(備機車駕照)之類的,可是我只有腳踏車駕照,所以應該不行吧。夜間道路施工的薪水不錯,但是我實在不想在晚上工作。我曾經在晚上工作過一次,那個工作本身並沒有想像中辛苦,但是精神條件很差。唉,我這麼勤勞地工作,可是其他人不是在休息、大吃大喝,就是在跟女人玩──只要一這麼想,我就滿肚子火,覺得一切都蠢斃了。我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一位以那個工作為本職的三十歲男人,結果他說:晚上工作早上玩就好啦,也是有那種從一大早開始就很有趣的地方哦!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會攪亂生活,不符合我的個性。
「有沒有什麼好的工作啊?」我對著坐在裡面櫃檯,津津有味地看著大概是十年前的色情雜誌的老頭說。
「什麼叫好的工作?」老頭一邊用中指推了一下厚厚的老花眼鏡,一邊說道。
「輕鬆、有文藝氣息的。」
「還真敢說。你這種傢伙還不如去服勞役,鍛鍊一下身心。」
一瞬間,我不禁想要像舊約聖經的參孫一樣,把這間臨時小屋打爛,壓扁這個老頭。不過我還是放棄,決定中餐來吃一頓好吃的炒麵。就在我在外面走了十公尺左右的時候,突然被人叫住了。
「喂!你在幹嘛啊,山越?」
我回過頭,看見了同樣是德文系的巽帶著那副一如往常的大叔臉站在那裡。他的名字叫作正美,如果連名帶姓地叫總讓人有種被耍的感覺。他是應屆考上的,還跟我說什麼「我跟你一樣都是牛年生的哦。」我強烈地懷疑他應該是大我一輪的那個牛年生的才對。
「我來找打工啦,不過沒什麼好工作就是了。」我說。
「想要找好一點的工作,就得早點來才行哦。」
「在山窮水盡之前,我才不想打什麼工哩。」
「那你就不找了嗎?我可以介紹你去我找到的那個打工哦。」
「反正服勞役一定會比去你找到的打工好。」
「是電視劇的臨時演員耶──青春校園連續劇。」
「我去。」
「介紹費兩百圓哦。」
「我當然會付。」我當然不會付。
我們兩個人並肩朝著地鐵站走去,結果看到一個人站在大學的正門口。這不是同班同學石上嗎?
「你站在那裡發什麼呆啊?」巽對石上說:「德文系的學生全都是這副德行,所以我才討厭。」
石上驚訝地轉過頭,看見我們之後便笑了。他戴著銀框眼鏡的臉上有著些許紅暈。
「我是想說圖書館搞不好會開。」石上用女孩子似的聲音說道。
「現在不只是封校時期,還是暑假耶。」我說:「圖書館怎麼可能會開。你來找什麼書?」
「Gerhart Hauptmann。」
「不知道,既然連我都不知道的話,應該不會是什麼了不起的作家,不看也沒關係啦。」事實上,我知道的作家只有歌德和席勒,不過我還是以萬事通自居。
石上苦笑道:「因為之前春假罷課的時候,只有圖書館進得去啊。所以我才想說搞不好會開放……」
「在這種時代還上圖書館,你還真是中產階級啊。」巽說:「學生應該要當社會的先鋒勞動才對。石上,你也給我一起來。」
「啊?去哪裡?」
「打工啊。」
「仲介費兩百圓哦。」我說。
「不,石上經常支援我們這些勤勞的學生,所以我就不跟你收錢了。」
「簡而言之就是你欠他錢嘛。」我說:「不過如果石上你方便的話,就一道來吧。感覺好像很好玩哦。」
「學生就是要團結。」巽又隨口亂說了。
過了一會兒之後,一直低著頭猶豫不決的石上猛然抬起臉說:
「嗯,好啊。」
真是單純得跟個小學生一樣──我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