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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豔陽高照的星期六。
下午三點半鐘。盧俊彥外出時,遇見住在對門的鄰居。
鄰居一派休閒打扮,左手拎著一個咖啡色的大旅行箱站在她的家門外頭。她的右肩掛著一只皮包,右手正轉動著一大串插在她家門鎖上的鑰匙。
「嗨,妳好。」
盧俊彥向著鄰居的側影打了聲招呼。
對方年近四十,只比盧俊彥大個十四、五歲,還沒到可以叫她「方媽媽」的地步;但是,她跟盧俊彥又不同輩。
為省麻煩,盧俊彥都直接叫她「方太太」。
方太太是職業婦女。盧俊彥要去學校上早晨八點鐘的課時,兩個人常常像這樣,在他租屋處的公共空間不期而遇。
方太太生了張肅穆的臉;感覺上,在家裡是個一絲不茍的人。不過,當她在與盧俊彥寒暄時,表現得都還算親切。
「啊,你好啊,盧同學。」
她都這麼喊盧俊彥。
「好久沒看到妳了。」盧俊彥舉起手上的背包,關上大門:「妳出去旅行啦?」
他所謂的「好久」,也不過是一個星期左右。
方太太注視著門鎖「嗯」了一聲,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然後停下了轉動鑰匙的右手。
「其實我不是出去旅行,而是回娘家了。」她說。
「喔?就妳一個人回去嗎?」
話一出口,盧俊彥就後悔自己太多嘴了。然而,方太太卻因此開了話匣子。
「就我一個人回去。說來真丟臉,我跟我先生吵架了。」
搬來這裡的一年多裡,盧俊彥極少遇到她的先生。即使遇到,她先生也總是沉默寡言地,不大理人。
「喔。」
方太太反常的坦率,讓盧俊彥不知如何接話,只能靜待她的下一步。
她轉過身來面對盧俊彥,攤了攤手,說道: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嘛,你說是吧?」
「是啊。」
方太太大概是鬱悶太久,就把盧俊彥充當起抒發心情的對象了。
「你還年輕,不見得能深刻體會──對了,你也有與室友不和的時候吧?」
「有啊有啊。」
還不只一次呢!
「所以你應該可以瞭解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甘苦了。夫妻之間,又何嘗不是如此?」
「對啊對啊!」
「朝夕相處的夫妻,能保證永遠相敬如賓嗎?」
「不能。」
「每晚在同一張床上親熱,能保證百年好合嗎?」
「不能。」
「床笫之間的幸福美滿,能保證白頭偕老嗎?」
「不能。」
盧俊彥順著方太太的話應道。
發言愈來愈辛辣的她,接下來不會是要把她在閨房裡的秘辛,都與人大方分享吧?
跟別人約定的時間就快到了。她要分享的話,拜託還是改天吧!盧俊彥速速將話題收尾:
「床頭吵,床尾和。夫妻間拌個嘴,大家退一步想想,也就海闊天空了。」
「要不是我先生讓步,我才不回來呢!」
說了半天,她還是沒講他們夫妻吵架的原因。但是,盧俊彥並不在乎。
「妳先生讓步了就好,現在不是皆大歡喜了嗎?」
盧俊彥揹起背包準備道別,方太太還不願鬆口:
「我那無辜的兒子是我最放不下心的。我會回心轉意,也是為了他居多。」
「是喔?」
「你應該還沒見過我兒子吧?」
天呀,我都快遲到了,誰管妳兒子啊!
「沒有。」
「現在,已經沒有顧忌了。來,我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不容盧俊彥說不的方太太三兩下子轉開家門鎖。盧俊彥發誓,下回再遇見她,一定要先編個理由脫身。
要編什麼理由呢?
其實也犯不著扯謊。老老實實地交代出自己碩士班課業的緊湊行程,也就夠了。
「我跟指導教授有約──」可以這樣跟她講。
「對不起,我要去忙老師的研究案了──」或是這樣跟她講。
「方太太,我下禮拜要交一份報告呢。先失陪囉──」又或是這樣跟她講──
盧俊彥正想得出神之際,被方太太的尖叫聲拉回現實。她扔下左手拎著的旅行箱,鞋子也沒脫,就從半開的家門奔進客廳。
方家客廳的擺設十分簡潔:一排深褐色的布沙發、一張小茶几,以及幾個落地的置物櫃。
小茶几上,放著內有兩、三片柳丁切片的白色瓷盤。
只見客廳的拼花地板上俯臥著一個穿短袖、短褲的男人。盧俊彥挪開視線,沒有勇氣直視現場留下的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