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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我們就在沉默之中一路走著,而這股沉默比之前更為沉重緊張。
過了一陣子,我們來到一處搖搖欲墜的磚造井屋,它發出惡臭,鼠輩橫行。一個靈魂穿著數世紀前的過時打扮,倒在泥地裡發出鼾聲打盹兒,一個瓶子在附近的鵝卵石上灑出綠色的黏稠液體。我們一靠近,蟑螂便從水窪爬出,一哄而散。
「芬區,」伊恩說,他踢踢那個人的腳。「醒醒。」
芬區咕噥幾聲,吸了吸鼻子,然後眼圈發紅的眼睛從他相當大的肚子,慢慢轉向伊恩的臉。「你!」他大叫。「石頭與太陽呀!伊恩……我們全都以為你早就滾蛋去找尖叫沙地了。」
「沒錯,」伊恩說。「但我又回來了,而且我需要跟她談談。」
芬區露齒一笑,暴露出他死時的牙科醫學有多麼糟糕。「大家遲早都會回來,」他說。「一旦讓她進入你的頭顱,就離開不了。」
「夠了!」伊恩咆哮,我見到他臉上一閃而過的表情,剛開始我以為是憤怒,但很快就發現那其實是羞愧。伊恩覺得來這裡很丟臉,對即將發生的事感到丟臉。
我下定決心不管發生什麼事,都要保持面無表情,不要透露任何情緒。他現在就已經夠容易受到驚嚇的了。
「總之,」伊恩說,「我不是為我自己來這裡,是為她來的。」
「噢!」芬區蹣跚起身,當他的氣息有如火爐往我臉上一噴時,我聞到苦艾酒的酒臭。「可真是漂亮的小東西,對吧,伊恩?」
「你最好往後退一步,」我對他說。「我或許小,卻不可愛。」
芬區開懷大笑,然後踢開通往井屋的門。「還是老樣子,伊恩,」他說。「一直往下到底,然後順著小徑到我家夫人的房間。她會非常開心見到你。」
「你真是愚蠢可悲的酒鬼,」伊恩怒吼。「你什麼都不是,不管生前或死後都一樣,而現在你更得花上永恆的時間,來體認你有多麼愚蠢可悲。」
「或許吧,」芬區說,笑容不變。「但至少,我可以留在這裡,伊恩。不像你,我用不著見她。除了自己,我不需要任何人。」
在伊恩準備撲向那個胖子時,我抓住他的手臂。「走吧,」我說。「我們愈早辦好這件事,我就可以愈早消失,你就可以回去做原本在做的任何事。」
「只是想要存在,」伊恩喃喃說道,而井屋的大門在我們身後關上,把我們留在黑暗之中。破敗的屋頂灑進一些灰濛濛的光線,我只看出這裡有一個大到足以裝下我的巨桶,而它旁邊都生鏽了。
而連接在井鍊上的像是一種籠子,它裝設了一支可以從裡頭轉動井鍊的控制桿。井裡沒有水,我敢發誓我甚至聽見下方深處傳來音樂聲。
「我知道那種感覺,」在我們爬進籠子裡時,我告訴伊恩。籠子以驚人的速度來回搖晃,但顯然它在我們腳下還是很穩固。
我可能會在這裡受到傷害,我心知肚明。我的靈魂自由飄蕩,如果它受傷,我可能無法回到我自己。伊恩操縱控制桿時,我抓緊籠子邊緣。
「妳不可能知道我即將面對的情況,」他對我說。「而且自從來到這裡之後,努力不被消滅又代表什麼。」
「是嗎?」我面對他,而井鍊逐漸展開,讓我們下降。底下發出紅色的輝光,映得伊恩的五官呈現一種空洞感,彷彿他其實跟我們在路上見到的那些靈魂一樣,已開始崩解。我試著不去看他,卻讓我打從在死域路上醒來後就出現的不好感覺,變得更加惡劣。
「你不認識我,」我對伊恩說。「你不知道我度過怎樣的人生,我大部分的日子都像你一樣──用來努力生存下去,期盼力量更為強大的人士不會消滅我。唯一的差別是,我不畏懼,而且比試圖消滅我的人更堅強。」
「很好,」伊恩說。「但在這個地方,準備除去妳的東西不是穿著長筒靴的人類,也不是在妳耳邊甜言蜜語騙人的精靈。在這個地方,有著妳無法想像的恐怖。」
「我不知道,」我說,對他把我看成笨小孩仍氣憤不已,早在勒伏魁夫的時候,我就已受夠這一點了。「我的想像力相當豐富。」
「那麼,經過這一遭,妳可就有足以作一輩子噩夢的素材了,」伊恩說。「準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