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人

購物中心無比華麗，它的客群和生活艱苦、不受法律控制的街頭流浪者，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終點人守衛站在小店外頭，以鋼鐵般冰冷的眼神檢視著來來去去的起點人。其中一個守衛發現幾個灰頭土臉、牛仔褲髒兮兮的男孩（顯然是無監護人的起點人），立刻通知購物中心保全，保全便粗魯地將他們轟了出去。

在孢子戰爭爆發、擴大貧富差距之前，這裡就已經是一間非常高級的購物中心了。「所有終點人都很有錢，所有起點人都很窮」並非事實，但現今的財富分配似乎有這個趨勢。我卻在這裡與許多搔首弄姿的起點人擦身而過，他們身穿的幻象衣褲的織紋和顏色在移動過程中不斷改變。他們就像異國珍禽一樣，戴著投影出懸浮螢幕的眼鏡、繫著好幾條領巾，頂著裝有細長太陽能面板（好讓電池充電）的帽子，就連男性也不例外。有些人身穿內建溫度調節晶片的金屬夾克，還有人脫下外衣後啟動壓縮功能，衣服便會摺到可放進錢包內的大小。大家都說他們穿成這樣是為了和流落街頭的起點人做出身分區隔。海蓮娜孫女的衣櫃裡也掛滿了類似的衣服，但我並不想打扮成那樣。

他們都是有監護人的起點人，像我一樣住在豪宅裡。我無法準確判斷哪些人是天生麗質，哪些人和我一樣在身體銀行做過美容，也就是那個女孩所謂的「金屬頭」。出沒在購物中心的起點人如此貌美，是因為他們有能力支付各種開銷。他們會去找最頂尖的終點人皮膚科醫生、牙醫、髮型設計師，也會買祖父母負擔得起的各種乳霜和保養品。孢子戰爭只對他們的消費模式沒造成一丁點的改變。

我要自己打住別再想了。我怎麼可以挑他們的毛病？他們也是父母雙亡的孩子呀！也許他們的祖父母對他們一點也不好，態度冰冷又滿懷憎恨。因為孫子、孫女的臉孔每天都會令他們想起已逝的兒女。

孢子戰爭改變了所有人。

我邊搔頭邊環顧四周，想找出鞋店的所在位置。我原本和邁可、泰勒約在美食廣場見面，但我發送食物給起點人的計畫失敗收場，所以就提早到了。我用力吞下一口口水，思緒飄來飄去：邁可說得對，我不該一個人去發送食物，也不該把混街頭學到的生存智慧拋到腦後──絕對別把提包包的手拿開，絕對不要背對出入口，隨時做好戰鬥的準備。我費了那麼多苦心，最後只餵飽兩個起點人，而且他們拿了食物就跑，連謝謝也沒說一聲。

我將注意力轉移到購物中心中央，懸浮螢幕的導覽程式上。

我對著看不見的麥克風說：「鞋店。」

螢幕叫出地圖，並以立體顯像標出鞋店所在位置，那是購物中心內唯一的運動鞋店。泰勒肯定在試穿店內的每一雙鞋，我得去拯救邁可才行。

我朝鞋店的方向走去，經過一個女終點人和一個女起點人身旁。終點人由起點人攙扶著，兩人看起來像是祖孫關係，孫女非常漂亮。

她真美。

我停下了腳步。

說話的是我腦海中的那個電子音，我聽得寒毛直豎。

是老人。

嗨，凱莉，想我嗎？

「不想，一點也不想。」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眼不見為淨。」

聰明。

這時我才想到，他能透過我的眼睛觀看世界。我將手背到身後，以免被他發現我在顫抖。

我完全不相信妳的說法，我敢說妳每天、每小時、每分鐘都在想我。

「因為事情都是你搞出來的，對吧？」我很想尖叫，但警衛會認為我瘋了。

我瞄了警衛一眼。他們覺得我一直在自言自語，所以才盯著我看嗎？不對，對耳麥說話的人多得是。也許他們感覺到我的緊張了，不過他們也無法提供我任何援助就是。

「你要什麼？」

我要妳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我知道那天會來臨的。

我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