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序幕
車子飛快地奔馳,瘋狂地急轉彎,任意地加速、急踩煞車。蘇菲聽得不大清楚。所有聲音都模糊不清,彷彿她是在水面下。在黑夜裡救護車警笛的刺耳響聲聽起來低沉而遙遠。
刺眼、冰冷的藍光不停地旋轉,在她周遭的空間進進出出。她躺在推床上,被皮帶束縛住,她感覺到救護車突然傾斜了一下。
她想要環顧四周。救護車的後面感覺像是條隧道,彷彿無限地延伸。一切宛如是一場狂亂的夢。
她能看見詹斯,讓她感到較為安心。他朝她走來。隱隱約約地,她聽見他試圖安慰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平安無事。但她不相信他,因為他整張臉上的表情都說著相反的話,流露出焦慮與悲傷。
她低聲說出持刀捅她的人的名字,向詹斯重複了兩遍。
她旁邊有位醫護人員,專注、拚命地工作。
她低頭看著自己,勉強及輕微地抬起頭。緊緊裹在她身上的毯子覆滿了血。
她記得,他轉動在她體內的刀子。一開始他將刀子儘可能地深深刺進她的身體,接著轉動,來來回回地,盡量造成更嚴重的傷害,好致她於死。
一股令人發癢的寒意包圍住她,由於身體極度虛弱而更加難以忍受的噁心似乎從她的頸部或那一帶散發出來。緊接著有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感到她上下顛倒,失去重量,處在意識的變化狀態,覺得她即將翻落懸崖、邊界,失去一切。蘇菲無法撐下去。寒意越來越凜冽,貫穿她全身,她開始顫抖,抖動傳遍她整個身體,猛烈而無法控制。醫護人員在她上方,用全身的重量將她的身子往下壓到推床上,想要讓她靜止下來。她直望入他的眼睛,看見他眼神中的恐懼。
這時她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蘇菲聽見自己說了好幾次的「不」。不,敬愛的神啊,我不能,現在還不能……
她意識到自己即將死亡。
第一部
【伊斯坦堡/四星期前】
那杯黑咖啡很甜,甜得令人厭膩。
蘇菲碰也沒碰,阿隆也是,他坐在她旁邊,他們倆在一間豪奢的房間內聽巴希爾說話,那個坐在桌子另一側、他們對面的肥胖土耳其人,他正試圖討價還價,取得優勢。
在巴希爾龐大的身軀後面坐著他沉默的保鑣。他體格精瘦結實,皮膚黝黑,保持警覺地坐在那兒觀察一切。在會議開始之前,保鑣已先粗暴徹底地搜過他們的身。現在一切都很順利。巴希爾對他們微笑,好像他們是多年老友似的。但他們以前從未見過面。巴希爾是個幌子,武器最後注定要運送到別處。到哪裡並不重要。但是他至關重要,因為他是他們交涉的對象。巴希爾非常饒舌。他含糊不清地喋喋不休,彷彿單憑他說出的字數就會提升他的地位,而不是他實際說的內容。
蘇菲打斷他。
「我們會把貨品送過去,你得把貨品弄出來,」她說。「一切必須平穩地進行,否則全都會陷入停擺。一旦停頓下來,發生錯誤的風險就越大。」
巴希爾揮揮手駁回她的顧慮。
「我熟悉這個城市。我認識每一個人,警察、海關人員、運輸部門官員。這是我的城市;一切都會很順利的,相信我。」
這房間的布置浮華、誇張。所有的擺設都是暗紅色──厚地毯、長窗簾,巨大、沉重的家具,隨處陳列著黃銅的裝飾品。
「那麼,你為什麼需要我們?」蘇菲問。
他的笑容微微地動搖。
「你們有武器啊,」他說。
「我們會在四個月的期間內以小批交貨的方式供應。這是我們打算進行的方式。」
「我們會在每次交貨後付款,」巴希爾說。「這是最好的方式,相信我。」他重申一次。
「我相信你,不過交易不是這麼進行的。」她微笑道。
巴希爾一臉受到冒犯的表情。「不是嗎?」
隔壁房間的電話響了兩次。
她平靜地說:「你一次付清所有的貨款。立即支付。」
他迅速瞥了一眼手錶。
「萬一事情真的停擺,或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呢?要是我們丟了一批貨怎麼辦?」他問。
蘇菲微微一笑。
「你在趕時間嗎?」她問。
他假裝聽不懂。
「你在看時間。」蘇菲解釋說。
「我偶爾會看一下。難道妳不會嗎?」他哈哈大笑,笑聲聽起來虛假而做作。幾乎像是咳嗽。
他不是她預期的那種人,巴希爾。根據幫忙安排交易的人所說,巴希爾應該是個通情達理的人。冷靜、坦率、單純,儘管他的生意類型是如此,但他做生意有一定程度的信譽。然而眼前這男人與傳說中的大相逕庭。
「會,在我趕時間的時候。」她說。
「咳,我不趕時間。」他又大笑起來。
一切感覺很不尋常。蘇菲瞥向阿隆,看他是否與她有相同的感覺。他正忙著審視巴希爾。
「你剛問的問題是什麼?」她問這個土耳其人。
「對了,我的問題是……?」他喃喃地說,有點困惑,他朝他的保鑣瞄一眼,保鑣悄聲地以土耳其語回答,視線始終緊盯著阿隆。
「要是我們丟了貨的話……」巴希爾說。
「你們不會丟的,」蘇菲說。「你剛才說過了,因為你認識每一個人。你很清楚這城市的運作。這是你的城市。」
「沒錯。」他再度大笑。他越來越緊張不安。
蘇菲思忖目前的情況。她有種感覺,他將這些談判視為不得不忍受的過程,他很想要逃離。他坐在這裡的理由和她截然不同。這根本不是在談生意。因為就算是,也不是這種談法。
「所以,你怎麼說呢?巴希爾?」她問。
他假裝在思考。前額冒出涔涔的汗珠。他驚慌失措了。
「那麼,我們就照妳說的辦吧,」他說。「我們現在付款給你們;你們照妳建議的安排運送武器給我們。那大概是最好的方式。」
就這樣?她感覺得到她身邊的阿隆驚愕的反應。他和她感覺相同。
那名保鑣調整了一下坐姿。阿隆留意到了。
「謝謝你,巴希爾。」她說。
「留下來和我們喝杯咖啡吧。」他說。
現在錯誤接踵而至。你們不會在交易完喝咖啡。和這樣的男人不會如此。你們會在事前喝。而他們已經喝過了。毫無作用的閒聊沒有任何意義。
她轉向阿隆。他目不轉睛地盯著巴希爾,洞察他的想法。
「阿隆?」她問。
「我知道。」他悄聲說。他們聽見緊閉的門外樓梯上有沉重的腳步聲。步伐正朝他們走來。
保鑣伸手去拿掛肩槍套中的手槍。阿隆朝他飛撲過去,蘇菲則衝向他們身後的門。沒有鑰匙,只有門把。她抓起一把椅子,將椅背頂在門把下面。保鑣失去了知覺。阿隆繼續撲向巴希爾,將他壓制在地板上。辦公桌上鉛製的紙鎮解決了這名矮胖的土耳其人。
門上傳來沉重的撞擊聲。
他們位在四樓。除了從門出去以外無路可走。
阿隆奪走保鑣的手槍,將辦公桌翻倒,拿槍對準門口。蘇菲在門邊蹲下。撞擊越來越猛烈。門就快要被撞開了。
一收到阿隆的信號,她便拉開椅子,門倏地打開。
阿隆接二連三地開了幾槍,從左到右移動手槍數公分,直到彈匣空了,槍開始發出喀噠聲。他立刻消失在辦公桌後。
寂靜。火藥,無煙火藥的氣味。蘇菲凝視著地板上的一點,努力集中精神。她的心臟在胸口跳動得如此劇烈,她想整個房間一定都聽得見。
忽然間阿隆出現在她身旁,將她拉起來,塞在他身後。
「我們要準備下去了;緊跟著我。我說停,妳就停。我說動,妳就動。」
他們離開房間,跨過門口的死屍。在樓梯更下方還有另一具仰面躺著。蘇菲盡量別去看。阿隆撿起屍體旁的手槍,小心謹慎地移動。他無聲地對她下指令。幾分鐘後他們抵達一樓。外面生氣蓬勃,有輕型機踏車、摩托車,和人潮。
他吩咐她等著,他先查看街道上的狀況。接著他招手示意她過去。
她走到街道上時,汽車廢氣的味道向她襲來。
他們融入人群中,迅速邁步走開。過一會兒她轉身,發現自己與一個男人的視線交會,那人正穿過重重人群走向他們。一個高大的男人,將近兩公尺高,皮膚黝黑,步伐迅速而堅定。
「阿隆!」她喊。
他也看到了那個男人,他一把抓住蘇菲的手臂拔腿狂奔,不一會兒後他放開手。蘇菲緊跟在他身邊。腎上腺素在她全身奔流,為她遮擋強烈的情緒。她只需要逃離,逃到安全的地方。
他們匆匆穿過一條擠滿人的小巷,強行推開人潮前進。她往身後看一眼;那人正逼近他們。他的速度更快,動作更為敏捷。
小巷盡頭出現了一座大廣場。
「到那裡去。」阿隆說。
然而廣場上毫無遮蔽。她想要反對,說他們應該試著躲藏起來,可是阿隆已經動身了,她只得匆忙跟在他後面。
走進空曠的廣場後,他猝然停下腳步,迅速給她清楚的指示:「我們分頭走。妳想辦法到達機場回家。務必確定沒人跟蹤妳,別試圖跟我聯繫。我會和妳聯絡!」
阿隆的注意力非常集中。每當情勢變糟的時候他總是如此。他掏出手槍,單膝跪下,瞄準進入廣場的那個男人。
「離開這裡,快點!」他對她厲聲喊道。
阿隆瞄準好,扣下扳機,可是槍只喀噠了一聲。
將她帶到這裡的腎上腺素開始消退。恐懼和焦慮漸漸上身,掌握住她。她奔向廣場的遠端,呼吸沉重而吃力。她回頭瞄了一眼,看見阿隆衝向那人,以軍人的精確度攻擊他,不斷地對他拳打腳踢,直到兩人摔倒在地。
她繼續跑向廣場的另一側。街道,迎向她而來的面孔,強烈的氣味。蘇菲不知她要往何處去,只知道她要逃離這裡。她在狹窄的通道與巷弄的迷宮中奔跑了二十分鐘。
她來到一家餐廳,這家餐廳通向一條生氣蓬勃的徒步街,相較之下餐廳內部空空蕩蕩。她走進去,在餐廳後面暗處的一張桌子坐下,在這裡她能清楚地看到整間餐廳和外面的街道。她依然顫抖不已,連內心深處也在發抖,她點了一些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