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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想不知阿隆是否可以順利逃脫,或者那人此刻是否在搜尋她。蘇菲努力思考。他們策劃這場會議很久了。鉅細靡遺地,檢查了所有的細節。會談的對象、地點、情況。他們分析、詳察,試著預測一切。他們覺得這似乎是安全之舉。安全到阿隆首次離開西班牙的藏身處,他向來留在那兒守護著赫克特。這將是筆金額龐大的交易。而他們需要錢。
可是事情發展卻和他們預想的大相逕庭。為什麼?
服務生為她端來一瓶水和一個玻璃杯,放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後走開。她旋開瓶蓋,懶得用玻璃杯,直接拿起瓶子猛灌了幾大口。她放下瓶子,試著歇口氣讓呼吸恢復正常。
她這麼做了六個月,按照他們吩咐她的去做,完成所有阿隆交代她的事。四處奔走,會見赫克特的生意夥伴,淨是些她所鄙視的犯罪累累、工於心計、無法信賴的人,大多數雖是成年人,心思卻如孩童般幼稚,善變、衝動,而且極端地危險。她奔走的主要目的始終是穩定局面,向大家再三保證赫克特平安無恙,目前是從藏匿處指揮組織的運作。不過這是謊言。情況並不好,赫克特也沒從藏身處指揮組織的運作。他處於昏迷狀態,六個月前他和蘇菲從馬拉加機場前往赫克特的父親位在馬爾貝拉的房子途中遭到攻擊,從那之後他便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目前是阿隆在管理整個組織,及處理其他的事。不過厄恩斯特、萊謝克,和她自己都從旁協助。一切都是為了讓逐漸下沉的船繼續漂浮。她的角色有點像是組織的外部形象,因為沒有其他人能擔任這個角色。阿隆和萊謝克兩人都非常聰明。不過他們是行動派,暴力的男人。厄恩斯特極為明智,但不善應酬,無法跟人打交道。因此最後就由蘇菲來擔任,而她做得非常好。
但是她討厭自己的處境。她非常地驚恐害怕。夜裡上床睡覺總是提心吊膽,起床時也膽戰心驚。她不想要這樣,她希望能獲得自由。可是她別無選擇。赫克特在中槍之前將她和他的組織綁在一起。她對他們來說是個威脅;她知道了太多事情。這就是為什麼阿隆將她放在她目前的位置。只要她替他們工作,每件事她都參與其中,那她就是共犯。這意味著她可受控制,威脅性沒那麼大。一切都取決於赫克特。她的命運在他手中,即使他躺在那兒陷入昏迷,無法觸及。赫克特喜歡她。阿隆清楚這點。若不是蘇菲與赫克特之間的關係,阿隆早就將她載到林子裡射殺了;她深信如此。
蘇菲被困住了,一直要到赫克特醒來狀況才會改變。那是說如果他醒來的話……
但是萬一他死了呢?那麼,十之八九,她也會喪命。
四個鐘頭後,她在返家的途中。飛機爬升,伊斯坦堡消失在她下方。這座城市幅員遼闊,往四面八方延伸。
蘇菲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她降落在斯德哥爾摩的阿蘭達機場,給海關看她的假護照。通過入境大廳,走進一月凜冽的空氣中,搭上計程車。
安全措施總是相同。她會繞一大圈才到達她的目的地。今天也不例外。她換了兩次計程車。沒人跟蹤她。那是她必須遵守的規則。
終於蘇菲抵達了她位在艾瑞克斯貝里斯街的公寓家中。她和艾伯特用假名住在那兒。幾個月前他們搬離了位在斯托克松德的花園住宅。經過通盤深思熟慮後,這間公寓很可能是對他們而言最安全的處所。
雖然時間已晚了,他仍醒著,她進門時,他滾動輪椅到玄關。
「嗨,媽。」
「哈囉,艾伯特。」她說。
他沒問她去哪裡;他從不過問。這是他們之間的默契。他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來泡些茶。」他說著,滾動輪椅進廚房。
她跟在他後面,坐到一張凳子上。她假裝翻閱流理臺上的報紙把臉別開了一會兒。
從她眼角看去,他似乎仍像個小男孩。但他不是。他即將十七歲了。青少年,注意自己的外表,喜愛運動,儘管脊椎受傷,仍積極地儘可能過著正常的生活。
然而很明顯地,自從六個月前出了車禍以後,他的生活就大不相同了:他的朋友變少了,不過安娜還在。蘇菲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愛,是真的。這對她而言已綽綽有餘。但是還有別的東西。有種他應付不了的悲傷,她也無法應付,他們更沒法談論。
「要綠茶還是紅茶?」他問。
「紅茶,謝謝。」她說。
她任由悲傷存在內心裡。有時哀傷會擴大膨脹,變得無邊無際,占據了過多的空間,以至於有些時候她的身體被迫嘔吐出來。她知道沒有任何方法能消除那份悲痛。那悲哀永遠在那兒,牢牢地固定在她生活的各個方面,那是她的內疚。因為她的行為後果是導致他坐在輪椅上的原因。那是她的錯。個性比較體貼的人會說,是間接造成的。但無論直接或間接,對她兒子來說結果是一樣的。
她的錯……
蘇菲在玩一場詭詐的遊戲。想像她能控制局面。但其實她不能。她的一邊是警官,古妮拉‧史特蘭白,她希望蘇菲向她舉報赫克特‧古茲曼的一切行為,他則在她的另一邊。蘇菲試圖在他們雙方之間找出一條路徑,努力做正確的事。然而警察腐敗。根本沒有正確的選項。最後導致古妮拉手下的暴徒開車撞上艾伯特,因為他們想綁架他以要脅蘇菲。艾伯特的背部折斷,在他脊椎靠上的位置,因此他大概永遠離不開那張輪椅。
都是她的錯……
蘇菲原先在醫院裡當護士,她向醫院請假以便在家照顧艾伯特。她的內疚和悲痛形影不離,似乎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擴大。她了解她不應該與其對抗,只是任其發展,成為她的一部分。這生病的部分擁有隨時掌控她整個人生、使人癱瘓的力量。
可是對艾伯特而言一切截然不同。一開始,在車禍之後,她很訝異他似乎泰然自若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然而當一切變成日常、趨於平淡之後,他的心態也隨之改變。他意識到自己傷勢的後果。老朋友開始保持距離,變得異常地客氣。他變得寂寞、孤立,感覺沒有自己的歸屬。
她看得出來他多麼地脆弱。終於不可避免的事情發生了。在事故兩個月後,絕望與傷痛闖入了他的生活,變得巨大而強勁,日夜脅迫著他,他默默地與其對抗。然而這場戰役既不平等也不公平。艾伯特放棄、投降了。她想叫他不要屈服,別讓負面情緒逼近,保持一定的距離。可是她如何能告訴他呢?他必須找出自己的方法,自己應付。蘇菲任由他去,為自己無能幫他而苦惱。也因為自己讓他處於這個境地而痛苦。
一切都是她的錯……
於是她坐在那兒,蘇菲‧布林克曼,和她心愛的兒子,艾伯特,正準備喝茶。那天稍早她才交涉了一樁武器買賣,她周圍的人遭到槍殺,她自己則是好不容易逃出生天……
她的生活不再有條理。所有事情都徹底顛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