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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別讓犧牲白費
在爬了三哩左右的山路後,皮特尼.蘇圖拉許尼終於認清賈瓦的陽光並不像旅遊廣告描述的那樣「溫暖宜人」,微風也不會帶來「輕撫頸間的涼爽」,森林更是半點也不像「芬芳旖旎的奇幻異境」。實際上,當他第二十次徒勞無功地抹去額上汗水後,就決定這裡的陽光應該稱為「地獄的業火」,微風則是「根本不存在」,森林裡更是充滿各種「長了太多牙齒,而且迫不及待要拿人類打牙祭的怪物」。
因此,當他看見山頂上的酒館時,差點就要發出如釋重負的呼喚。他將肩包的背帶往上一推,蹣跚走向那棟簡陋的小屋。店內除了酒館老闆和他兩個朋友外空無一人,但皮特尼並不意外,因為賈瓦這座度假小島的生活步調本就恬靜又緩慢。
皮特尼向他們討了杯水。老闆一臉嫌棄,拖拖拉拉地倒給他。皮特尼給了他幾枚卓克幣,沒想到只是讓老闆的臉色變得更加不屑。
「有件事不知道能不能麻煩三位幫個忙。」皮特尼說。
「我不是已經幫了嗎?」老闆指著水杯回答。
「喔,對,謝謝,沒錯。但我是來找人的,找個朋友。」
但老闆和他兩名友人只是面無表情瞪著皮特尼,猜不透他們心裡在想什麼。
「我是來找我姑姑的,」皮特尼又說,「她在蓋拉岱許出了個意外後就搬來這裡,補償金拖到現在終於下來,我想把這筆錢交給她。」
其中一名年輕友人的視線飄到皮特尼的包包上——他臉上橫著一道嚇人的一字眉——問:「你錢就這麼帶在身上?」
「喔,沒有。」皮特尼說,同時在腦中瘋狂思索該怎麼為自己開脫。夏拉教了我那麼多事,怎麼就偏偏沒教我說謊?他想。「我只是來向她說明補償金的事宜,還有把銀行帳號給她。」
「所以你知道要怎麼拿到那筆錢。」另一名友人開口,雙唇淹沒在一大把凌亂的鬍子之下。
「呃,總之,我姑姑大約這麼高——」皮特尼伸手比出高度,「——年紀大概五十歲左右,而且體格……該怎麼說呢……非常強壯。」
「你的意思是她很胖?」老闆說。
「不,不,不!她不胖,只是——」他曲起手臂,假裝展現巨大的二頭肌,但這在他身上當然並不存在。「——很壯。而且她,呃,只有一隻手。」
三人聞言,異口同聲地喊了聲「啊!」,隨即交換了一下眼色,好像在說——喔,她啊。
「看來你們都知道我在說誰。」皮特尼說。
三人臉色一沉,氣氛頓時變得凝重,連光線都似乎變暗了。
「就我所知,她似乎在附近買了棟房子。」皮特尼說。
「對,她買了山頭另一邊的一棟濱海小屋。」老闆回答。
「喔,太好了。」皮特尼說。
「買下之後就再也不讓我們去那打獵。」鬍鬚男說。
「啊,太可惜了。」皮特尼接腔。
「她不准我們去崖邊撿海鷗蛋,也不准我們獵野豬,一副那是她地盤的模樣。」
「既然她買下來了,那應該是她私人土地沒錯啊。」皮特尼說。
「那不是重點;」鬍鬚男說,「她來之前,那裡一直是我叔叔拉梅許的地。」
「喔,好吧……這件事我會再和她談談。」皮特尼說,「我現在就立刻動身去找她。你剛才說她家在山頭另一邊,呃……是那個方向嗎?」他朝西方指去。三人沒有點頭,但陰沉乖戾的臉上似乎閃過一抹微光,所以皮特尼想應該是那裡沒錯。
「謝謝,」皮特尼說,「非常感謝。」他踉蹌後退,臉上掛著緊張的笑容。三人依舊橫眉豎目地瞪著他,不過皮特尼發現一字眉的視線是落在他包包上。「謝……謝謝。」他喃喃低語,趕緊溜出大門。
***
皮特尼很後悔自己沒問清楚「山頭另一邊」究竟是哪一邊。他循著蜿蜒的山路前進,感覺一直有新的「另一邊」不知從哪平空冒出,而且沒有一個地方看起來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樣。
終於,海濤聲隱隱傳來,他看見海邊的岩壁上矗立著一棟搖搖欲墜的白色小屋。「謝天謝地。」他嘆了口氣,快步朝白屋走去。
森林不停帶領他往山下走,直到來到一條狹窄的小徑。到了這裡,可見森林籠罩在他左肩的方向,右方則是一座亂石錯落的險崖。他又循著小徑前進了幾碼,忽然聽見浪濤聲裡似乎還夾雜著其他聲音:是森林裡有東西窸窸窣窣地在響。
酒館那名一字眉男自林中現身,來到小路上,停在他面前大約二十碼。他手上拿著一支乾草叉,而叉尖正對著皮特尼。
「喔,嗨,你好,又見面了。」皮特尼說。
身後又傳來更多窸窣聲響。皮特尼轉過頭,看見大鬍子也自林中現身,停在他後方大約二十碼處,手裡揮舞著一把斧頭。
「喔……好吧。」皮特尼說,目光飄向右方的深谷,深谷底部看起來像是一片浪吼風號的怒海。「我們大家又見面了,嗯……」
「錢!」一字眉說。
「什麼?」
「錢!」一眉道人喝道,「把錢交出來!」
「好,好。」皮特尼頷首,掏出皮夾,取出大約七十元的卓克幣。「我知道該怎麼做。拿……拿去吧。」他遞出現金。
「不!」一字眉說。
「不?」
「不!少唬我們!我們要的是正格的那筆錢!」
「包包!」大鬍子說,「交出你的包!」
「交出你的包!」
「把你那袋錢交給我們!」大鬍子怒吼。
皮特尼來回看向兩人,覺得自己好像待在一間充滿回音的房間。「但……但是,包包裡沒有錢啊!」他說,露出急切的笑容,「你們自己看!」他笨手笨腳地打開包包,露出塞滿文件的內部。
「但你知道要怎麼拿到那筆錢。」一字眉說。
「我知道嗎?」
「你知道戶頭,」一字眉說,「那帳號裡有錢!滿滿的錢!」
「滿滿的錢!」大鬍子跟著高喊。
皮特尼非常後悔自己為什麼要編個這麼爛的藉口。「呃……我……我其實……」
「你知道要怎麼——」
一字眉驀然住口,發出一種異常尖銳、幾乎要把人耳膜震破的尖嘯。那聲音奇怪到皮特尼幾乎要以為是某種鳥在叫。
「我知道什麼?」皮特尼問。
一字眉忽然倒地,嘴裡依舊不停發出那種奇怪的聲音。皮特尼看到了,他膝蓋上現在多了個東西,而且閃耀著紅色的光澤,這東西先前絕對不存在,是一截箭尖。男人在地上打滾,皮特尼看見他大腿後方插了根箭。
一個女人站在一字眉身後十多呎處。皮特尼看見她瞪著一隻漆黑細長的眼睛看著他,手裡還舉著一把巨大無比的機械弓,牢牢瞄準他胸口。她一頭深灰色的頭髮,太陽穴邊上雜著幾莖銀白,傷痕累累的棕色肩膀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她用來穩住機械弓的那隻手——左手——自肘部以下是一截用深色橡木製成的義肢。
「皮特尼,你還不快他媽的給我趴下!」她呼喝。
「喔,對。」皮特尼乖乖回答,俯身趴在小徑上。
「痛痛痛痛痛!」一字眉哀嚎,「諸海啊,這要痛死我了!」
「會痛是好事,」女人說,「代表你還有腦子知道痛;老天算待你不薄了,朗傑夏。」
一字眉用慘叫當作回答。大鬍子此刻已是滿頭大汗,先是瞪著女人,然後又看向皮特尼,最後是左方的森林。
「想都別想。」女人說,「放下你的斧頭,格魯達斯。」
斧頭「砰」的一聲落在地上。女人走上前,機械弓的箭尖始終牢牢瞄準目標,不曾有一絲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