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弗萊徹睜開眼睛,但眼前淨是黑暗。他發出呻吟,輕推把爪子攤在他下巴的伊格納修。小魔怪帶著睡意濃厚,抱怨地叫了一聲,才翻落到他們底下的冰冷石板上。
「早安,管它是什麼時間。」弗萊徹咕噥,順手點亮一團詭光。詭光緩緩轉動,有如小太陽懸掛在空中。
冷冷的藍光映照整個空間,顯露出一個鋪著平滑石板的無窗狹窄牢房。角落有個茅廁,但那也只不過是地上的一個坑洞,再覆蓋一片凹凸不平的木板。弗萊徹盯著嵌在對面牆壁上的巨大鐵門。
彷彿受到暗示般,門嘎嘎響起,鐵門下方一個小掀門往後拉開,一隻套著鎖甲的手伸過洞口,摸索放在門邊的空桶子。嘩啦一聲,水桶放回原處,濺灑出水花。弗萊徹滿懷期盼望著掀門,卻聽到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不由得低嚷幾句。
「小老弟,又沒送食物了喔!」弗萊徹搓揉沮喪的伊格納修的下巴。
這沒什麼稀奇;獄卒有時候就是懶得費心送食物來。弗萊徹的肚子咕嚕咕嚕叫,但他不理會,只是伸手拿起他放在床邊的一顆落石,往牆上再刻一道。儘管沒有自然光很難分辨時間,但他假設自己一天可以得到一次水和食物──或有時像今天這樣只有水。他不必細數牆上的數百道刻痕,就知道自己已被關了多久──他現在早就銘記在心中。
「一年了。」弗萊徹嘆息,然後窩在稻草上休息。「週年紀念快樂。」
他躺在那裡思索自己入獄的理由,就是那個晚上,他被從小到大的死敵狄卓克逼進一個墓室,狄卓克企圖殺害他,並且沾沾自喜說著自己的父親打算把整個村莊變成一座大監獄,他們會讓弗萊徹養父柏頓的鐵匠生意就此一蹶不振。
然後,才剛憑空出現的伊格納修,趁狄卓克逼向弗萊徹時噴火燒傷了狄卓克,給了弗萊徹逃脫的時間。這隻小魔怪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弗萊徹一命,即使當時兩人才剛開始建立羈絆。之後,弗萊徹開始亡命天涯,因為他知道狄卓克一家會睜眼說瞎話,誣陷說他意圖謀殺。而聊以安慰的是,要是沒發生這件事,他可能永遠也沒辦法進入風坎茲學院。
自從伊格納修進入他的人生,而他首次踏進那座古堡以來,真的已過了整整兩年嗎?他還是那麼清晰地記得在那裡的最後時光。他最好的朋友奧斯羅說服了他的矮人同胞不要反叛霍彌帝國,並且贏得了帝國將領的尊重。精靈族的希兒瓦鞏固了雙方種族的和平,而且證明自己和其他精靈確實是值得結交的盟友。就連一千年來首次由平民晉升為貴族的塞洛夫,也在年度大賽中讓貴族同儕留下深刻印象。而最令人滿意的或許是,福賽思家族的陰謀徹底挫敗,他們原本意圖策動一場對精靈和矮人族的新戰事,以便他們的武器事業從中得利。一切是那麼完美。
直到弗萊徹的過去前來糾纏他。
伊格納修感受到主人意氣消沉,琥珀色眼珠嚴肅又睿智對弗萊徹眨眨眼。牠用鼻子磨蹭弗萊徹的手,弗萊徹隨手揮開牠,小魔怪躲開,並且咬住他的指尖。
「好啦,好啦!」弗萊徹對好動吵鬧的魔怪露齒一笑,疼痛讓他暫時忘卻了目前的悲慘狀況。「我們繼續訓練吧!我來想想今天應該練習什麼咒術。」
他伸手到充當床鋪的稻草堆底下,拿出讓他得以在過去這一年保持神智清醒的兩本書。他不知道是誰把書藏在這裡給他,只知道對方必定冒了極大的風險。弗萊徹對這位神秘恩人有無限感激,如果沒有這兩本書,他必定會無聊到發瘋了。在牢房狹窄的禁錮空間,他跟伊格納修能夠玩的把戲也就只有那麼多。
第一本是咒術課的標準用書,就跟在艾圖若斯課堂上用的那本一樣。書本很薄,因為它只收錄幾百個符號,以及正確的蝕刻技巧。以前,弗萊徹只求考試及格,所以對它只有概略的了解──當時他寧可花時間在精進戰鬥四大咒上。現在,他已記住每一個咒術符號的模樣,連睡夢中都可以蝕刻出來。
第二本書很厚,所以把書藏在這裡的人已先移除皮革封面,以便可以輕易把它藏在稻草中。這本書就是促使弗萊徹朝專業戰鬥法師之路邁進的「詹姆斯‧貝克日誌」。在日誌的內頁,弗萊徹發現到這位已故的召喚師從半獸人廢墟牆壁上所勤苦抄錄的數十個新咒語。而且,貝克已研究了數十種半獸人魔怪,詳述牠們相關的力量、能力與分析數據。現在,弗萊徹也成了專家。或許,最引人入勝的是,貝克還在日誌中匯集了他個人對半獸人文化的所有知識,包括他們的戰略與武器。這是真正的知識寶庫,弗萊徹幾天內就狼吞虎嚥看完,但是一看完又馬上重新研讀,搜索他可能遺漏的細節。
這兩本書是唯一可以讓他不去理會外在世界的死寂沉默,每天晚上,他都會夢到他的朋友,思忖他們人在哪裡。當自己在地底深處腐爛時,他們是否在前線作戰?是否死於半獸人的標槍或福賽思家族的匕首之下。
但其中最折磨他的想法是,他知道養父柏頓就在附近,就在他上方的村莊裡。記得囚車深夜帶他回獸皮村時,他拚命想從裝甲馬車的縫隙窺見他兒時的家。但他還沒能來得及好好細看,就被獄守用麻袋套頭拖走。
正當弗萊徹再次陷入悲痛的沉默之中,伊格納修不耐煩地咆哮一聲,便噴出一道火舌,燒焦了他們身下的稻草。
「哇,今天可真是沒耐心!」弗萊徹驚呼,旋即把法力注入到他其中一隻刺青的手指。「好,是你自找的哦,我們來看看你有多喜歡念動咒。」
他讓一道細細的法力貫穿指尖,螺旋符號發出紫光,直到上方的一道氣流閃閃發光。伊格納修開始退後,但弗萊徹已伸手往這隻淘氣的魔怪一揮,能量束纏繞牠的肚子,把牠往前擲。魔怪爪子大張,耙過牢房頂部,塵土碎屑紛紛落在弗萊徹身上。弗萊徹沒時間反應,伊格納修就任由身體直接落下,有如貓咪一般在空中轉身,爪子與尾刺直指弗萊徹的臉龐。弗萊徹最後關頭身體一滾,才避開攻擊,他腳跟一轉起身,卻發現整個牢房陷入黑暗之中。伊格納修像熄滅蠟燭一般,已趁勢揮熄詭光。
「所以你想這麼玩嗎?」弗萊徹說著,對沒紋上刺青的食指貫注力量。這一次,他直接在空中蝕刻出一個從貝克日誌學來的較為罕見的符號。他彎曲食指,對準自己的臉。
貓眼符號看起來幾乎就跟它的名字一模一樣,是一個扁扁橢圓在圓圈圈裡。弗萊徹經過反覆試錯,已經得知要等到符號光線射入他的視網膜,這咒語才會發生作用。
發亮的符號暴露了他的位置,黃色火焰旋即來到,但弗萊徹滾向一旁,隱身在黑暗讓伊格納修找不到他。他感覺自己的眼睛慢慢改變,瞳孔拉長有如細細貓眼。不多時,弗萊徹的視野整個明亮起來,他看到伊格納修的身影彷彿獅子跟蹤瞪羚一般,走向他原先的位置。儘管伊格納修的夜視能力遠比弗萊徹優異,但是在漆黑的牢房中,即使是這隻魔怪也難以找到正確方向。
「逮到你了!」弗萊徹大喊,衝過去抓起小魔怪。他們滾倒在稻草堆上,魔怪的抗議叫聲惹得弗萊徹哈哈大笑。
牢門突然打開,牢房充滿光線,弗萊徹敏感的眼睛頓時什麼也看不見。他胡亂摸索,想把書藏進稻草底下,但一隻靴子踢來,正中他的頭,他撞向牆壁。
「不急。」一個粗嘎的嗓音說道。
咔嗒一聲,透露出燧發槍就定位,弗萊徹感覺到冰冷的金屬槍管抵上他的額頭。等咒語效力結束之後,他朦朧看出旁邊蹲著一個戴兜帽的身影,那人拿著一把精緻手槍。
「你敢動一下,我就一槍轟掉你。」那聲音嘶啞,有如快渴死的人。
「好。」弗萊徹慢慢舉起雙手。
「啊哈!」那人斥責,槍管更加用力壓向他的太陽穴。「你聾了嗎?我聽說過你的刺青手指有什麼能耐了,兩手給我安分放在旁邊。」
弗萊徹遲疑了一下,知道這可能是他逃走的最佳機會。槍手對弗萊徹惱怒地吐了一口氣。
「魯本斯,讓他嘗嘗你的尖刺。」
弗萊徹瞥見兜帽深處掀動,接著一隻鮮紅色的甲蟲怪飛出來,降落在他的脖子。他旋即一陣刺痛,接著冰冷感覺擴散全身。
「好了,我知道你現在不會搞鬼了。」那人嗓音沙啞,從敞開牢門射入的火把光線映出他站立的輪廓。「說到這一點,你那隻小火怪到哪裡去了?」
弗萊徹試著轉頭,頭卻像是卡住了。聽到對方提起火怪,弗萊徹身子底下的伊格納修有了反應,弗萊徹知道魔怪準備發動攻擊。他透過兩者的心靈連結,傳送堅定的態度,制止伊格納修的意圖。即使他們設法壓制住這名男子,弗萊徹還是沒辦法離開牢門,更別說是脫逃了。
「噢,牠在稻草堆裡。好,如果你想讓腦袋好好留在腦袋瓜裡,那就要牠安靜。在我們做了那麼多準備之後,殺了你就太可惜了。」
「準──準──準備?」弗萊徹的舌頭因為甲蟲怪的毒液變得笨重麻木,他結結巴巴努力吐出這幾個字。
「準備你的審判。」那人回答,他伸出手讓魯本斯停歇。「我們已盡量延後了,但你的朋友還是不斷向國王請願,真是遺憾。」
那人再次把甲蟲怪收進兜帽底下,彷彿無法忍受與牠分離。他手部的皮膚非常光滑,幾乎跟女人一樣,指甲經過精心修飾。他穿著手工縫製的小牛皮靴子,搭配時髦的貼身長褲,連帽外套也是採用上好的黑色皮革。弗萊徹看得出來,這個陌生人是非常富有的年輕男子,很可能是貴族長子。
「我容許你再問一個問題,然後就帶你上法庭。慢慢來,讓麻痺感退去,我可不想揹你過去。」
弗萊徹心中想到他的朋友,想到柏頓,還有戰爭的進展。但他無從得知這陌生人是否知道答案,他們是否相識?他回想在風坎茲學院所見到的其他召喚師,但沒人有這樣的嘶啞嗓音。會不會是塔昆在對他玩弄殘酷的伎倆?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不清楚對方的底細,對方就會繼續占上風。
「你──是──誰?」弗萊徹從麻木的唇間一字字逼出問題。
他還能開口說話,就表示魯本斯只對他注入少許毒液,所以他還是有放手一搏的機會。
「你還沒想通嗎?」陌生人粗嘎地說:「真令人失望,我……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