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1
事情的進展糟得不能再糟。
薩菲雅.海斯卓在倉卒之中計畫了這場打劫,但沒有哪個部分是照著計畫走的。
首先,薩菲和伊瑟等待的目標不是那輛豎著閃亮金黃旗幟的黑色馬車。更糟的是,這輛該死的馬車旁邊還跟著八隊衛兵,正因為中午的陽光而眨著眼睛。
再者,薩菲和伊瑟根本無處可逃。她們所在之處是一塊石灰岩,下頭塵土飛揚的道路是通往凡涅薩市的唯一路線。這塊灰色石頭突出在路面上方,而道路俯視著綠松石色的大海。洶湧的海浪和狂暴的風拍打著七十英尺高的懸崖。
還有第三──真正讓她感覺心頭一涼──一旦衛兵們踩上她們設下的陷阱,引爆埋在裡面的火罐……唔,這些衛兵們將會翻遍這懸崖的每個角落。
「該死啊,小伊。」薩菲啪地放下望遠鏡。「每一隊都有四個衛兵,八乘上四是……」她的臉皺了起來。十五、十六、十七……
「三十二。」伊瑟淡淡地說。
「三十二個去他媽的衛兵帶著三十二把去他媽的十字弓。」
伊瑟只是點點頭,輕輕掀開棕色斗篷的帽兜。太陽照亮她的臉蛋。她跟薩菲是完美的對比:子夜黑的頭髮對比薩菲的淺金髮絲、月白的肌膚對比薩菲的棕褐膚色、榛子色的眼睛對比薩菲的藍眸。
伊瑟扯開望遠鏡,榛子色的眼睛現在轉而盯著薩菲。「我不想講『就跟妳說了吧』──」
「那就別講。」
伊瑟接著說下去,「──但是,他昨晚跟妳說的全都是謊話,我們差不多可以確定他對普通的牌局沒有興趣。」伊瑟伸出兩隻戴著手套的指頭。「他今天早上沒有從北邊的高速公路離開鎮上,而且我敢說──」她比出第三根手指,「他的名字甚至不是凱登。」
凱登。要是……不,當薩菲找到那個深輪廓騙子,她會打斷那張該死的完美臉龐上的每一根骨頭。
薩菲低聲哀號著把頭砸向石頭。她的財產全輸給他了。不只是其中一些,是所有的錢。
昨晚當然不是薩菲第一次把她的──和伊瑟的──存款全部賭在一場牌局上。但又不是說她從前曾經輸過,因為俗話說得好,別想騙過真相師。
而且凡涅薩市賭注最高的塔洛牌局裡,用單吊一局的玩法可以贏到的錢,足夠讓薩菲和伊瑟買下一個屬於她們自己的地方。伊瑟不需要繼續住閣樓,薩菲不需要再跟行會大老借用他家不通風的客房。
但是命運弄人,伊瑟不能參加薩菲的牌局──她的血統被禁止涉足高級旅店,但牌局就是在那進行。而沒有她的繫結姊妹在身邊,薩菲變得容易……犯錯。
特別是有著強壯下顎線條、譏誚巧舌那種類型的錯誤,他不斷地奉承薩菲,不知怎地就躲過了她的真實巫力。事實上,她在旅店附設的銀行領取彩金的時候,她沒有看出這深輪廓騙子暗藏禍心……深輪廓騙子勾住她的手臂,領著她踏入溫暖的夜晚時也沒有……當他傾身在臉頰印上一個純潔但狂野得令人興奮的吻時也沒有。
我永遠不要再賭了,她發誓,腳後跟有節奏地敲打著花崗岩。還有我永遠不會再跟人調情。
「如果我們打算逃跑,那麼我們就需要在他們踏上我們的陷阱之前行動。」伊瑟打斷薩菲的思緒。
「還用妳說。」薩菲瞪著她的繫結姊妹,後者正透過望遠鏡看向逼近的衛兵。風拍打著伊瑟的黑髮,吹起從辮子中散落的髮絲。遠方一隻海鷗發出難聽的尖叫:咕依、咕──依、咕──依!
薩菲恨海鷗;牠們總是在她頭上大便。
「還有更多衛兵。」伊瑟咕噥著,海浪幾乎淹沒了她說的話,但她接著提高音量說,「又有二十個衛兵從北邊過來了。」
在那短短的瞬間,薩菲覺得喘不過氣。即便她和伊瑟有辦法應付完那三十二名跟在馬車旁的衛兵,在她們能逃走之前,還會碰上另外二十個衛兵。
薩菲的肺部猛地炸開,舌頭滾出她所知道的每一句髒話。
「我們只有兩個選項。」伊瑟打斷她,迅速回到薩菲身邊。「我們可以自首──」
「踏過我奶奶爛掉屍體再說吧!」薩菲鄙夷地啐了一口。
「──或者想辦法在他們踏上陷阱之前靠過去。然後我們只要厚著臉皮從他們中間穿過去就行了。」
薩菲瞥了一眼伊瑟。她的繫結姊妹的面容一如往常的平靜,表情一片空白。在她臉上唯一看得出壓力的是她長長的鼻子──每隔幾秒就抽動一下。
伊瑟一邊把帽兜拉回原位,陰影再次籠罩著她的臉,一邊補充,「只要我們穿過他們,我們就照慣例進行。現在快走吧。」
薩菲不需要其他人來提醒她快點──她當然會趕快──但她嚥下反駁。伊瑟只是,又一次地,試圖保護她們的藏身處。
還有,如果薩菲必須再聽到一次「就跟妳說了吧」,她就要掐死她的繫結姊妹,然後把她的屍體拿去餵寄居蟹。
伊瑟的腳踩上碎石路,薩菲敏捷地蹲伏在她身邊,塵土濺上靴子──她靈光一閃。
「等等,小伊。」薩菲一陣忙亂地晃晃斗篷。接著拿起防身用的小刀迅速地劈、撕、劈,她割掉帽兜。「裙子和頭巾。我們看起來像農民的話應該比較沒有威脅。」
伊瑟瞇起眼睛。她跳到地上。「但是這樣一來我們的臉就會比較明顯。盡可能多沾點土上去。」就在伊瑟把臉抹成黯淡的土棕色時,薩菲攤開帽兜裹起頭髮,然後把斗篷綁在腰上。她一把棕色的斗篷塞進皮帶裡面,並且仔細藏起下面的劍鞘之後,就接著也在臉頰抹上厚厚的灰塵和泥土。
兩個女孩一下子就準備好了。薩菲快速檢視了一下伊瑟……這個偽裝很好。夠好了。她的繫結姊妹看起來就像個村姑,而且非常需要洗個澡。
薩菲快步繞過石灰岩的邊角,伊瑟緊跟在身後,她屏住呼吸……然後急促地喘了口氣,她總是無法慢慢來。衛兵們距離埋藏火罐的地方還有三十步遠。
薩菲朝著面前一位留著八字鬍的衛兵胡亂地揮手。他抬起手,其他衛兵立刻停了下來。然後,衛兵們一個接著一個舉起十字弓對準兩個女孩。
薩菲假裝沒有注意到十字弓,當她走到標示著陷阱所在地的那堆灰色鵝卵石,她盡可能地輕輕一跳,清掉了它們。就在她身後,伊瑟也做了同樣的、幾乎感覺不到的跳躍。
接著那位八字鬍先生──顯然是帶隊的──舉起他自己的十字弓。「站住。」
薩菲照著他所說的,拖著腳停了下來──還在盡可能地把土蓋到腳上。「嗯嘎?」她問,這在阿列陶宛語中表示是的。說起來,如果她們要假裝成農民,她們也有可能是移民過來的農民。
「妳會講多蒙提話?」隊長詢問道,先看了看薩菲,然後看著伊瑟。
伊瑟笨手笨腳地站在薩菲雅身邊。「我們縮。一顛顛。」以薩菲雅曾經聽過的來排名,這簡直是伊瑟講過最糟糕的阿列陶宛腔。
「我們……有麻煩了?」薩菲抬起雙手,擺出了通用的投降手勢。「我們只是要去凡涅薩市。」
伊瑟突然戲劇化地咳了一下,薩菲很想掐死她。難怪伊瑟永遠負責下手扒竊,然後薩菲負責擾亂注意力。她的繫結姊妹在演戲方面爛透了。
「我們需要一個城裡的治療師。」薩菲趕在伊瑟發出另一個離譜的咳嗽聲之前說道。「以免她得了瘟疫。你也知道,我們的母親就是這麼死的,還有噢噢噢,她最後那段日子咳成那樣,那麼多血──」
「瘟疫?」衛兵打斷了她。
「噢對啊,」薩菲會意地點點頭。「我妹妹病得很重。」
伊瑟又咳了起來──不過這次的很有說服力,薩菲真的嚇了一跳……然後她拖著腳步向她走去。「喔,妳需要一個治療師。來吧!過來。讓姊姊幫妳。」
那名衛兵已經沒在管兩個女孩了,他回過頭,對著他的手下吼著:「恢復隊形!繼續前進!」
石子路嘎嘎作響,腳步聲如同擂鼓一般。兩個女生費力地繼續前進,穿過那些皺著鼻子的衛兵們。看得出來沒人想得到伊瑟身上的「瘟疫」。
薩菲才剛牽著伊瑟經過黑色馬車,馬車的門就砰地大開。一個皮膚鬆弛的老男人探了出來,他身上穿著鮮紅色的衣服。皺紋在風中晃動著。
那是黃金行會的頭子,一個名叫約路奇的人,薩菲遠遠看過他一次──就在昨天晚上的那間店裡,真的!
不過這位年長的行會頭子顯然沒有認出薩菲,匆匆一瞥之後,他提高了他刺耳的嗓音。「艾德溫!把這兩個外國來的髒東西弄走!」
一個穿著白衣的人從馬車後輪那兒走了過來。他的斗篷被吹得鼓起,雖然帽兜還是遮著他的臉,但橫過他胸口飾帶上的刀,還有別在腰上的劍,都一覽無遺。
他是迦勒溫僧侶──自幼就被訓練來殺戮的傭兵。
薩菲僵住了,她想都沒想就鬆開了抓住伊瑟的手臂,伊瑟安安靜靜地跟在她的後面。衛兵隨時都有可能踩上她們設下的陷阱,而這裡是她們的預備位置:啟動。完成。
「阿列陶宛人。」那位僧侶說。他的聲音很啞,但不是因為年紀大了──是因為很少說話。「哪個村莊來的?」他朝著薩菲前進了一步。
她必須對抗著想退縮的衝動。她覺得自己的皮膚像是從脖子後被抓起來,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這份不安讓她的真實巫力猛地爆發出來。
並不是他所說的話引爆了薩菲的魔法,是他的存在。這個僧侶很年輕,但他有什麼不太對勁。太過冷酷──太過危險,絕對不能信任他。
他拉下帽兜,露出蒼白的臉孔和短短的棕髮。然後,就在僧侶嗅著薩菲頭部附近的空氣時,一圈紅色環繞著他的瞳孔。
薩菲的胃一沉。
血巫師。
這個僧侶是個要命的血巫師。那是傳說中的人物,據說有辦法聞出人類的血液──聞出他們所持的巫力──即使相隔整片大陸也能夠追蹤目標。如果他盯上薩菲或是伊瑟的味道,那麼她們就有了很大、很大的──
砰、砰、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