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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天厚和女朋友回來,我才看見那個女孩,眼睛大大的瘦了點,笑起來有顆小虎牙,天厚喊她瑤瑤,我們一家人齊聚一堂,為了瑤瑤而各自收斂於粉飾太平下,媽在炒最後一道菜的時候,瑤瑤起身去上廁所,老媽的眼角梢直盯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才把天厚叫到身邊:「明天不是要上學嗎?還要去玩?」
「跟學校請天假有什麼關係?瑤瑤在臺中當護士,很難得上臺北來的。」
「哦……天厚啊!你明天早上可以問問瑤瑤。」媽頓了頓故作輕鬆像沒事般笑著:「你找機會問她說:我媽媽也一起去玩好不好?當然啦!我不是真的要跟你們一起去,只是試試看她的反應罷了。」
我越來越覺得媽對天厚說話的口氣,好像涎著臉在討好諂媚般,在搞什麼!他是她兒子啊!又不是她阿公,媽對阿公也沒那麼尊敬呢,連幫天厚弄這忙那的時候眼梢嘴角都蕩漾著笑意,好像伺候他有至高無上的幸福快樂般,我聽得一肚子不爽快,天厚都還來不及點頭,我就開口插嘴了,明明知道不該多嘴的,但不曉得為什麼一聽到媽又玩她那一套試探的老把戲,我就忍不住脫口而出:
「這年頭還有男女朋友帶著老媽一塊約會的!媽又不是真的要去,還故意這樣問,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
老媽回頭狠狠瞪著我,氣得拿鍋鏟的手都在發抖,我相信要不是有客人在,那鏟子鐵定會像雨點般落在我身上:「像妳這樣不肖,當然覺得沒意思啦!妳當天厚跟妳一樣沒心沒肺啊!」
「本來就是這樣子啊,沒事去問人家這個幹嘛?神經得要命!」我說。
天明和老爸都同時無奈地望過來,我知道我又闖禍了,連累大家沒能吃頓好飯。
媽垮張臉不說話。
天厚罵道:「妳他媽的,沒事就待在學校裡少回來,回來只會惹媽生氣。」
我曉得老哥的女朋友在家不敢揍我,乘機頂嘴:「你以為我愛回來啊?我回來洗你們堆了一個禮拜的臭衣服、爛襪子,掃積了一個星期灰塵的髒房間,你當這些事是誰做的啊?少爺!」
媽扶著桌子瞪著雙淚眼,傷痛欲絕地問我:「妳受了誰的挑撥跟天厚說這些話?妳的意思是我每天光享福,家事都留給妳做嗎?妳這個不孝的雷公仔點心啊── !挑撥離間的惡鬼!」
天厚握緊拳頭低吼:「妳他媽的給我滾回學校去!」
瑤瑤從洗手間出來,正好目睹這一幕,站在門口猶疑著該不該進來,我走出廚房的時候還跟她微笑點頭示意,我看到她驚愕又勉力裝出一副客套的笑臉來真可愛,她大概從沒見過像我這樣厚臉皮的女孩,被罵得狗血淋頭還笑得出來,上樓的剎那,我感覺到後背火辣辣地灼燒起來,那是兩雙怨毒憤怒的眼神掃射的結果;我發覺自己真是個放錯位置的演員,角色、臺詞全都不對整齣戲,再努力起舞都不過是個令人厭惡的小丑,我狂奔上樓收拾衣物回校,出大門的時候,頭也不回,誰稀罕這個家?我根本就不想回來,我在心裡這樣吶喊,可是我又無力地深深明白,我的腳已裝了自動裝置,到了下個星期日,我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摸回來,回來洗衣打掃,回來惹人生氣討厭,不知是我天生是犯賤的爛命還是因為它是我的家、我的樊籠、我一輩子擺脫不掉的包袱。
來到學校,看到詹清清我的心才能安靜下來,她溫柔的笑容,帶著迷醉的魅力和安定的力量,而她也一樣依靠著我的力量,她喜歡我對她深情的注視,她說我專注固定的眼神,彷彿能將我的生命貫注入她的生命中,讓她感到重生的喜悅,這種受重視、在意的感覺,能掃清我被家庭陰影蒙塵的自尊、人格,讓我精神奕奕地度過每一天。
我猜想詹是知道我家窘況的,她從來不問我家的狀況,沒說過要拜訪我家,仁慈地不拆穿一切,她對我總是包容,總是疼惜,像個慈祥的母親,我可以全心全意倚靠她相信她,她不會放棄我,不會將我留置在孤獨無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