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不只是買菜而己
英國飲食文學名家伊麗莎白．大衛（Elizabeth David）在她的著作《法國地方美食》（French Provincial Cooking）中提到：『普羅旺斯是我一直會回去的地方，下星期也好，明年也好，隨便哪一天，只要能搭上火車就去。』這番話我真是再同意也不過──尤其是在聽租居的房東太太推薦，造訪了阿爾（Arles）的市集以後。
我們抵達普羅旺斯的頭一天，拿到度假屋的鑰匙以後，向嫁來本地的荷蘭裔房東太太請教，附近有什麼有趣的地方非去不可。她偏著頭想了一下，列出好幾個must，最後一個（她還強調，並不是最不重要的一個）就是古城阿爾。
『而且最好是週六去，退而求其次，週三去也行。為什麼呢？』她頓了一下，賣個關子，『因為阿爾每週六有傳統的露天大市集，週三也有，規模較小。阿爾的市集在普羅旺斯是赫赫有名的，到普羅旺斯沒逛市集，等於沒來過普羅旺斯，同樣的，沒逛過阿爾的露天市集，等於沒到過阿爾！』
房東太太的話聽來有些大言不慚，可是親身一遊後，我卻覺得她說得毫不誇張。阿爾的確是個美麗又饒富風味的老城，有巍峨且保存完好的古羅馬競技場、古劇場遺址、中世紀教堂和修道院迴廊，還有梵谷當年在這兒割耳後住進去的那所醫院，凡此種種都吸引各國觀光客絡繹前來，以致每到夏季，半個城都被遊客佔領。
阿爾各個景點都很值得一看，但是如果只顧著逛名勝，看古蹟，而未能抽出至少一兩個鐘頭，到離旅遊諮詢處很近的露天市集走一走，那你真的只看到觀光層面的阿爾和歷史文化的硬體，卻未能親眼目睹文化是怎樣落實到庶民生活中，如何透過傳統市集的眾生相和色彩繽紛的貨品，活生生出現在你的眼前、在你伸手可及之處。
在阿爾的露天市集，你嗅得到普羅旺斯，摸得到普羅旺斯，甚至可以把普羅旺斯吞到肚子裡去──我指的當然是哪天看了讓人流口水的食物，像現切的香腸火腿，鮮紅的番茄，豔紫的茄子，翠綠的節瓜、菜豆，各種口味的醃漬橄欖，還有熱騰騰一大鍋的煮蝸牛、烤雞……真的多得無法勝數。
阿爾的週六市集沿著老城區南緣的兩條林蔭大道向東西兩側展開，到了競技場大道（Boulevard d. Lices）東側盡頭向北拐，夾道的攤位又佔領了一小截的康柏大道（Boulevard E. Combes），這才告終止。從市集的一頭到另一頭，距離有一公里以上，就算走馬看花，也得花上好一陣子，才能把整個市集都走完。
我們上午十點不到，就來到阿爾，因為法國的露天市集一般都只營業到中午，去太晚，新鮮的好貨色都被識貨的當地居民搶購一空，我們這些觀光客別說買了，有趣的、好吃好玩的東西，連看也看不到。
約柏把車子在立體停車場的頂層停好，我們就從停車場前方的攤位逛起，這裡差不多是市集的中途點。我們朝東走，一攤一攤慢慢地逛，這個市集不光是賣菜而己，還有各式各樣的衣服啦，五金用品啦，當然少不了最富普羅旺斯地方特色的桌布、窗簾料、陶器，我還看到一攤擺滿了五顏六色的木底網籃，好看極了，原來是收存食品的防蠅容器。
普羅旺斯夏季氣候炎熱，常見有三十度以上的高溫，可是我們一路行來，絲毫不覺暑氣逼人，抬頭一看，原來參天的梧桐樹阻擋了太陽的雄威。透過樹葉漏下來的陽光，射在戴著墨鏡的臉上、裸露的手臂上，暖烘烘的，卻不熾熱。
我環顧四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有不少人跟我們一樣，只是好奇的遊客，不特定要買什麼，僅僅想參與一下當地人的生活；市集上還有更多的人，一看即知是本地民眾。沒帶相機而自備菜籃，並不是他們唯一的特色，光看他們專注挑選菜色，不時還和攤販閒話家常，順便交換意見，討論這魚或茄子怎麼燒比較好吃，就知道這些準是阿爾老鄉，或至少是附近鄉鎮的居民。
市集這麼長，約柏和我協議，兩人先大致瀏覽一遍貨色，想一想要買什麼，等差不多快逛完了，到路邊咖啡館休息片刻，喘口氣，再開始『血拼』。否則一路走一路拍照，還要提東西（嗯，多半會是他提），太不方便了。我信誓旦旦，絕對會等到最後一刻才下手，可是走沒幾步，就看到專責調理過的tellines的攤位，這是阿爾南邊的海濱盛產的蚌類，很像海瓜子，就是個頭小了點。我一向愛吃各種貝類，tellines據說肉質嫩且細，我風聞已久，早就想嚐嚐看。
什麼誓言呀，立刻被我拋到腦後。『我如果沒吃到tellines就回荷蘭，就太可惜啦，這個非買不可。』為了表明決心，我加強語氣說：『只買一點點，我自己提，等一下分你吃。』結果，我真的只買了比便當盒略小的一盒，卻不輕，近半公斤，沒辦法，殼重。
一買就停不住手了，阿爾名產阿爾火腿看來很好吃，無花果應該很甜，鄉村麵包外皮香脆，配上鄰攤的普羅旺斯特產tapanade（黑橄欖醬）想必絕妙，栗子葉包的山羊乳酪一看就知道是純手工製作的，一定特別油潤柔滑。於是這裡買一點，那裡買一點，待會兒野餐去。我觀察過了，競技場大道的北側有一大片綠地，叫『夏園』（Jardin d’Eté），那兒有花木扶疏，還有綠蔭遮陽，正是野餐休憩的好地方。
野餐完了，走兩步路到競技場大道和克里蒙梭大道（Boulevard G. Clémeanceau）交接處，那兒有好幾間咖啡館，可以坐下來悠閒地喝杯濃咖啡，看晚來的顧客把握時光作最後採買。雖說已是中午，時刻不早，可是不論買東西或賣東西的人，似乎都不急，依然好整以暇地進行交易，照例還要聊一下，聊什麼呢？隔得太遠了，實在聽不到。
我從一小段距離外，觀看著市井百態，希望能把眼前的顏色、氣味和聲音，都刻印在腦海中。風輕輕地拂過梧桐樹梢，我啜飲著今天第一杯清涼的粉紅葡萄酒，彷彿體會到，對於普羅旺斯人來講，上市場這件事並不是買菜而己，而是社區生活的一部分，市場實在是維繫普羅旺斯社群和傳統文化的膠合體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