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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婦饅頭<1> ◎詹雅蘭
『老闆，饅頭一個！』名修走進店裡，對著後頭喊。
一身麵粉的男人匆匆由後頭跑來，打開大蒸籠，騰騰的煙霧遮住兩人視線：『還是夫婦饅頭啊！』老闆笑嘻嘻的喊著，總是那麼開心。
他從老闆手中接下袋子，掏出口袋裡的銅板，等不及離開店門口，名修拿出雙胞胎形狀的饅頭，就地吃起來。
老闆手裡忙著，嘴也沒閒著：『我們這家店最有名的就是它了，前陣子不知怎麼回事，一堆年輕小情侶都跑到我們這兒買夫婦饅頭，一問之下，原來是在網路上傳來傳去，說什麼我這裡賣了……愛情饅頭。』
老闆揉起了麵糰，店裡滿是麵粉香氣。老闆娘從市場回來，剛踏進門。
『叫什麼名字都可以，東西好吃最重要。』名修吞下最後一口：『真不錯，這饅頭的口感比其他店的要好太多。』
『這都得謝謝我的祕密武器。』老闆爽朗的大笑。
『又不是自己做的，得意個什麼勁！說到底還是要快把這功夫學起來。』老闆娘耳提面命一番。
『是，是……』老闆笑著搔搔頭。
名修看著饅頭店這對夫婦扯著嗓門一搭一唱。
『夫婦饅頭。』他抬頭看著門外的招牌，感覺到一種扎實而樸素的幸福，在這店裡彌漫。
他拿起手機，查看上一則簡訊，下午兩點的芳香療程預約通知，及詳細地址。『這群傢伙，送我這種生日禮物。』名修知道同事的好意，要總是超時工作的他好好享受。
他們不知道只有用工作來磨蝕時間，才能讓名修從沉重裡探出一點頭呼吸。
午后的芳療室裡，充滿氤氳香氣。
名修好奇的看著周遭，溫潤燈光、柔軟雪白的小床、一大片透明的窗子看出去，庭院裡幾把木椅樸素地擺放在綠色樹叢中，怡然而沉靜，空氣中不時傳來細小的蟲鳴聲，他感覺自己彷彿進入另一個世界。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香妮輕聲地進門，端著裝了熱水的木盆。
看著她，名修不自覺地拘謹起來，畢竟這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
『呃……現在，現在要做什麼？』他想，自己看起來一定很老土。
『現在先替你泡腳，放鬆一下。我叫香妮，今天的療程由我為您服務。』香妮好像看出他的緊張，語氣釋放著善意，她蹲跪在他面前，替他把雙腳放入木盆裡。
房裡就只有陌生的兩人，香妮輕柔專注地替名修擦拭完腳，起身收拾一下後，動作流暢的攤開浴巾高舉，遮住自己的視線，也巧妙地將彼此區隔於兩地：『好了，脫下浴袍後，您就可以躺上去。』
名修安心了，這舉動化解了他裸露的尷尬與無措。
穿著一條紙內褲，他才剛平躺，香妮便將浴巾覆蓋上去，時間銜接得恰恰好，幾近完美。
香妮的手很巧，落在名修身上像化開的奶油，感覺不到指尖與手掌的觸感，只剩下一股力道扎實且溫熱地推動他，層層海潮一般，來到他胸口。
忽然間，外頭下雨了，窗外的木椅慢慢被濡濕，玻璃也起了薄霧。
名修聽到大雨裡，彷彿夾雜著一些聲音，恍惚中，他看到久違的妻子坐在雨中，望著他喃喃自語。不是已經解脫了嗎，她為什麼還是那麼憂傷？
妻子的身體淌著水，一如那時她從高樓跳下，浸泡在積水的街道一樣。
好不容易遺忘的事，為什麼忽然想起，自責與憤怒交互湧現，一股酸楚哽在胸口與喉頭，陰暗的光線裡，他站在一旁看到失去妻子的自己，抱著頭，縮在角落不言不語。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名修在睡夢中聽到香妮的聲音醒來，他瞇著眼，看到香妮不停吸著鼻子，間歇性地輕聲咳嗽，原來她正紅著眼，強忍住眼淚，儘管如此，手上的動作仍然一絲不茍。
『妳還好嗎？要不要停下來休息一下。』名修關心著：『發生什麼事？』
『不……不是我的問題。』香妮似乎想解釋什麼，卻又打消了念頭：『我們還是繼續吧。』香妮給了他一個奇異的微笑，微笑裡帶著理解的味道。
這女孩有心事，他直覺認為，但是，自己畢竟是個陌生客人，不方便追問，名修躺了下去，閉上眼，想著剛才浮現的夢境。
沒想到再次記起這件事，痛苦的感覺竟比當時更加劇烈。妻子撞擊後模糊的臉、冰冷的手、跳樓前回過頭那雙絕望的眼……漫無時序地交錯出現。
然後，名修感覺到香妮的手，推動著他的胸口，慢慢地，痛苦彷彿被往外推散，消失，名修感覺未曾有過的平靜。
走出店外，名修看著站在門口的香妮，她的眼神和兩小時前不太一樣，像是一位熟悉的朋友，目送著他。
『下次可以指定妳替我按摩嗎？』他撫著胸口，覺得比以往柔軟。
『當然歡迎，不過，不能全靠我，你也要努力。』香妮微笑。
『咦？』名修不懂她的意思。
『這裡。』香妮伸出了手，指著他胸前：『存了些東西，我們要花些時間清理。』她和善地望著名修。
才第一次見面的她，究竟知道什麼！名修困惑了。
── 本文摘自詹雅蘭新書《靈魂裡的胖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