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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
他突然在夜半醒來，起身坐在黑暗裡。
剛剛夢見了什麼？一身冷汗透濕了衣衫。
他試圖去拼湊一個破碎而迷離的夢……
童年。一條長著茂密水草的溪流。小小的他擎著長長的網子，站在沁涼的溪水中。魚來了，他聚精會神，等待突擊的一刻……
『啪！』一個腳步踏了過來，水亂了，魚跑了，他的網子像個笑話，高掛半空。是誰？他在夢裡怒不可遏地看著來人。
是弟弟。又是弟弟。弟弟是個生來作對的仇家，不但喜歡在爸媽面前告狀，還專門破壞他的好事。當他看見弟弟掛著兩條鼻涕涉溪走近時，他再也忍不住了，一把將網子套在弟弟頭上，用力一扭……
弟弟的頭，就跟著溪水飄走了。
怎麼會做這樣的夢？他看著窗帘外的天黑，怎麼也想不通。
今天接到弟妹的電話，說弟弟進了加護病房，請他抽空去探視。他嘴上虛應了應，也沒感覺急迫地想去。爸媽相繼離去，這個家散了，和弟弟就再也沒見過。記憶裡，他從來沒有跟弟弟好聲好氣說過一句話，一見面不是鬥嘴就是打架，彼此都用最尖銳的方式刺激對方。
他再也無眠，走到客廳，打開電視，隨意看著，一場烽火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部日本動畫大師的作品，說的是一對兄妹在二次世界大戰中相互依靠的故事。父母走了，哥哥被迫長成小大人，在斷垣殘壁的戰火裡，捍衛妹妹和自己的安全。妹妹不懂事，哭著找媽媽，哥哥在僅剩一顆的檸檬力波糖鐵盒裡加進了水，搖一搖，讓妹妹嚐著愈來愈稀薄的甜味。後來，妹妹愈來愈虛弱，再也起不來了，哥哥親手埋了妹妹，搖著那個鐵盒，孤單拭淚。
是不是真的老了？怎麼連看個電視都會哭？他把電視關了，看見自己的倒影映在螢幕上。是老了，鬢已星星，華髮蒼蒼，不知道弟弟現在怎麼樣了？
他記得弟弟要結婚那天，不情不願打了電話過來，請他參加婚禮。
『阿爸阿母不在了，你要有個人坐長輩位子？』他口氣冷淡地問。
『請你來有什麼不對？』弟弟的語氣激動起來。
他沒說話。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任由冷空氣在他們之間對峙著。
『無論如何，』弟弟開口了。『我都喊你一聲「阿兄」，來不來隨你。』
說完，弟弟就把電話掛了。
他當然沒去參加婚禮。打電話邀請的人不禮貌，先掛電話，成何體統？他就是要氣弟弟，看一場婚禮沒有長輩到場，是如何淒涼。
弟妹打電話來的時候，語氣裡有藏不住的憂傷。
『阿兄，你來看看好嗎？阿兄，是他說要見你的……』話還沒完，已經哽咽。
天亮以後，他走進醫院，一切都晚了。弟妹拿了一張弟弟寫的紙，歪歪倒倒一個『兄』字橫在紙上。他看了弟弟最後一眼，鬢已星星，華髮蒼蒼了。
走出醫院，他在商店買了一盒檸檬力波糖，放在手裡搖啊搖，搖啊搖。
『沙沙沙、沙沙沙……』
『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夏夜裡夏夜裡風輕吹……』
他聽見自己跟著節奏，哼起一首童謠，還有一個童音跟著他唱和。
轉過頭，是那個動畫片裡的哥哥，搖著妹妹的鐵盒，跟在他身後。
他們對看，淚水放肆地滑落。
『螢火蟲螢火蟲慢慢飛，夏夜裡夏夜裡風輕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