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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長路
我時常在想,如果我留在台灣,會是什麼樣子。假設,我放棄出國留學的機會,而選擇待在台灣的話,我的人生會出現什麼樣的差異。換言之,我得拋棄我的西方思考、獨立能力還有寂寞。以現在的成長,來交換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成長。聽起來是多麼地令人膽怯,我卻每天都在想。
我常常利用想像力來模擬比較,到底哪一種生活會更適合我,抑或,比較快樂。
因為,在我留學的頭兩年,我一直判定自己非常不快樂。那種不快樂,就像是把蜘蛛放在沙漠,不給牠堅固的角落築網。或是,把一隻鸚鵡放在一間隔音錄音室,不給牠任何聲音模仿。
總覺得居住在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國度。我甚至擔心,萬一從一開始,留學就是個錯誤怎麼辦。每當在幻想自己的台灣生活時,另一面的我,總在懷疑留學這趟路的正確性。
我正式開始就讀加拿大高中的第一學期,認識了Vivi。在加拿大遇到很多種人,其中,最慶幸能遇見她。
那年她十八歲,我十六歲。Vivi不是一個普通的女孩。跟她嬉鬧的時候,會感覺她像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妹妹,行為舉止帶有幾分稚氣。但當跟她談心的時候,她所表達的想法又彷彿超出她原本的年齡。
她對於知己的定義,比起心事的分擔與分享,她更追求想法上的交流。
從小因家庭教育的關係,我了解表達想法的「習慣性」很重要。小的時候,不論做了些什麼事情,或是看了些什麼電影,我媽一定會問我:「那你怎麼想?」對於一個當年不滿十歲的孩子,他能怎麼想?就算我隨便回答一個答案,我媽會不顧答案的好壞,並與我一直討論下去,窮追不捨。
也因為我媽這般對我的影響,所以,我隨時將自己保持在一個對於任何大小事都有想法的情況下。
很有趣的是Vivi也喜歡問我:「那你怎麼想?」跟我媽一樣。她的聒噪、坦率、幽默、健談以及不同於一般人的思考,都與我媽充滿著幾分神似。
認識Vivi對我而言是三生有幸。我也相同認為知己的存在,應該就是一種交換想法的對象。
* * *
在留學最初的那三個月,我非常想念台灣的家人、食物、娛樂。每當我跟Vivi提起我對於台灣的思念,她都會告訴我「這是一個階段,撐過去就好了」。
但只要我說起對於台灣最大的思念,其實是我的朋友們。她會突然很認真地告訴我「等你回台灣以後,一切都會變」。
這個想法對於當時的我,是多麼的殘酷。我多麼的信任Vivi,但唯獨這句話,我卻抱著懷疑去看待的。
她告訴我就算情誼不變,但共同話題與共同朋友卻會越來越少。甚至,由於長期在國外的緣故,可能共同的興趣也會變得越來越少。到最後,連見面都是尷尬的。為什麼她能把情感說得如此脆弱?我很困惑,對於她這番論說,或自己對台灣友誼的堅定度,都很困惑。
留學過後的三個月,我第一次回台灣。那時候,證實了Vivi是錯的,我的朋友一個也沒少。大家對於我的歸來也高興不已。留學後第二次回台,我辦了一場盛大的十七歲生日派對,邀請了五十多個朋友。又再度證明了Vivi是錯的。
留學後第三次回台,大家已從我們原先讀的母校畢業,各自升上了高中,也邁入第二個學期。這才意識到,我的圈子極度萎縮。我能同時約出的朋友變得有限,要不就是其中幾個相互吵架鬧翻,或是幾個交了男女朋友而消失不見。甚至,有幾個在高中表現得如魚得水,開始否認自己的過去,也就是我們的過去。
那次,完全證實Vivi從一開始就是對的。
慢慢地,他們離開了我。不是我的放手,也不是他們的狠心。隨著時間的流失,無謂的情誼也會跟著流失。這是「患難見真情」吧,雖然,並無確實的患難存在,但時間的流失,就足以證明這份情感真實與否。
情感的轉淡會讓我失望,針對那位曾經擁有此天真看法的自己而感到失望。當自己拋棄了真正無謂的牽絆才能有所成長。人不該一直回頭,也絕對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