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如何更理解我腦中的猴子?
第一天 從德羅哥夫特到格倫達洛
想法形塑未來
「媽媽,我怎麼知道自己是誰?」
我正在綁健行鞋的鞋帶,聽到這話,停下手邊的動作,驚訝地看著十七歲的女兒。她雙眉緊蹙,彷彿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確定自己怎麼會忽然冒出這個問題。
我們昨天下午降落在都柏林機場,接著搭乘火車,穿過都柏林東岸如詩如畫的景致,在傍晚抵達德羅哥夫特(Drumgoft)的民宿。小小的民宿位於格倫馬魯爾(Glenmalure)山谷的中心,屬於浪漫主義風格的農莊,距離我們健行路線的登山口,只有短短幾分鐘。今天早上,我被亞芬貝格河(Avonbeg)的淙淙水聲喚醒。亞芬貝格河小而湍急,緊鄰民宿旁,從山上奔流而下。
「欸,媽媽,我怎麼知道我這個人是誰?又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我們出發健行時,瑪麗又問。
我該如何用寥寥幾句話,來回答這麼根本的問題?
每年,我們總會結伴旅行一次,浸淫在對大自然的愛中,強化我們對自己、對彼此的連結。瑪麗有一半愛爾蘭血統,一半比利時血統,很久以前就想踏上她的愛爾蘭故鄉。今年,我們決定前往愛爾蘭東部的威克洛山脈(Wicklow Mountains)。威克洛山脈比喜瑪拉雅山和阿爾卑斯山還要古老,散發獨特的靜謐與美。
我們離開民宿,走過一座石橋,跨越亞芬貝格河,邁向一百三十公里長的威克洛步道(Wiclow Way)。我們的目的地,是德羅哥夫特與恩尼斯凱里(Enniskerry)之間的「威克洛之心路線」。那兒有好幾條未開發的原始步道,沿途景色壯麗。格倫達洛山谷(Glendalough)的湖光山色,以及愛爾蘭最高的一道鮑爾斯考特(Powerscourt)瀑布,尤其令我著迷。
從法蘭克福出發前一天,我依然忙得不可開交,更加迫切需要休假。在這一刻,我想不到還有什麼比大自然、寧靜、健行與交談更美好的,尤其還與女兒同行。
「嗯,首先:妳已經是某個人了。」我開始回答:「我堅信,我們在生涯的每一步都是完美的,只是尚未完成,因此會持續成長和變化。」我邊想邊說,而非給瑪麗一個具體的答案。
「我怎麼知道自己想要變成哪一種人?」
我顯然讓瑪麗更加困惑,而不是釐清她的問題。
她接著又補一句:「妳知道妳是誰嗎?」
我思索了一會兒:「有時候,我是知道了自己不想成為什麼樣的人,才發現自己是誰的。」
「那是什麼意思?」
「我舉個例子解釋給妳聽。妳還小的時候,我已經在神經科學領域工作十多年了。我收集人類大腦的資料,探索各式各樣的問題,尤其是促使大腦產生最佳效能的方法。我和團隊進行許多相關實驗。有天,我和一位同事共進午餐,一邊討論我們的計畫,她忽然說:『真希望能有幾天不受干擾,研究資料、進行分析,那我絕對是世界上最快樂的人!』我本來以為她在開玩笑,但是從她的表情看來,能獨自鑽研資料,真的讓她非常開心。一開始,我納悶她是否有點糊塗了,換成是我,如果有幾天休假,還寧願暫時拋開研究資料呢。但是我很快明白,我們兩人截然不同,她會因此覺得快樂,我卻不是;她至少樂在工作,可是工作無法讓我感到滿足。不過,更糟的是,在這次談話之前,我以為對工作沒有熱情是正常的,畢竟那就是一份職業。雖然我對科學新知充滿熱情,也樂意傾聽偉大科學家的見解,但即使我懂得這麼多理論,總還是覺得缺了點什麼。在那次午餐,我真正豁然開朗了,了解自己並不想成為那樣的科學家。有了這個認知,我越來越輕鬆,內心得到解放,迫不及待想要探索新的道路。」
我們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瑪麗問:「那是說妳浪費了十年的生命嗎?」
我不由得笑了:「不,絕對不是。我熱愛神經科學。但要追求這份熱情,不一定要從事研究工作啊。」
「高中畢業後,妳怎麼知道自己就是想學這個?」瑪麗故意問我。
「噢,這個部分至少要從二十年前說起,因為我從小就是好奇寶寶;到現在仍然一樣,這妳也知道。」我對她眨眨眼。「我很嚮往能夠認識這個世界、了解這個世界。念十一年級時,想到還要念完後面高年級課程才能上大學,就覺得很漫長。當時,我在家裡有一本小書,裡面列出所有可能的大學課程。我每天晚上一遍又一遍翻閱,思考自己想要念什麼。」
瑪麗進一步問:「有哪些課程呢?」
「我記不太清楚了,不過我喜歡醫學、法律和藝術史。後來,有個朋友建議我,乾脆把高中畢業考前最後兩年的課程濃縮成一年念完。其實他是開玩笑的,但我把建議聽進去了,最後也辦到了。」
「真是太扯了!」瑪麗驚呼,「那不是超多功課的嗎?」
「實際上沒有想像那麼多,渴望盡快念大學的念頭,驅使我不斷前進。我沒有比其他同齡人聰明,但是動機非常強烈。一旦妳真的、真的很渴望某個東西,就會湧現出幹勁。可以說,是我給自己安上了翅膀。於是我在十七歲那年,進入了魯汶大學。」
瑪麗若有所思看著我。「和我現在一樣大耶!妳搬出去之後,不會想家嗎?」
「當然會呀。」我強調說,一邊拂去臉上一綹鬈髮。「在智力上能夠勝任某事,不表示在面對此事時,情感也相對成熟。我在生活中一次又一次學到,感受需要時間發展;以理智解決了事情,並不能加速情感成熟。」我停頓了一會兒,思緒回到過去,想起我的母親。「我想外婆也意識到了這一點,她好幾次嘗試告訴過我。」
瑪麗説:「我不太懂。」
「外婆話不多,她這個人寧可站在後面,而不是主動引導孩子,或給孩子建議。但是我打包行李那天,她說:『茱莉葉,我很清楚,妳擁有無窮的潛力。所以永遠別忘記,妳一旦充分發揮潛力,成為最好的自己,就能取得最棒的人生成就。』」
「我真沒想到外婆會說這種話。」瑪麗微微一笑説,微風不斷把幾縷細髮吹到她臉上,她索性把紅色長髮紮成辮子。
「我也一樣。」我笑著説。「不過,當時我沒有深入思考她的話。畢竟我是個青少女,對於爸媽講的話沒有多大興趣。但是,正是這番話,真正影響了我的生活的。現在回到妳的問題:事實上,這番話幫助我發現了自己是誰。」
風變強了,我再次拂開臉上一綹鬈髮。在愛爾蘭,只有兩種明確的天氣:要不颳大風,就是下大雨。希望我們健行期間不會遇上下雨。
「上了神經科學第一堂課後,我就確定自己非常喜愛這門課。當時教授解釋了腦細胞的運作方式,也就是神經元。我現在還清楚記得,神經元的構造是如何吸引著我,那種自然之美,充實了我的情感。於是我決定專研神經科學。有一天,我又想起了外婆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