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偶爾,森孝會注意長工芳雄的一舉一動,他覺得元配阿胤和阿振似乎對芳雄特別關照。芳雄的年紀只有二十出頭,是新見乾貨店老闆的第六個兒子。為了減少吃飯的人口,而且他看起來很勤奮,所以芳雄十五歲時就叫他來森孝家裡上工。隨著年紀增長,芳雄的個子雖然不高,卻有一張美得像女人的俊秀臉蛋;不過並不像歌舞伎藝人那樣的娘娘腔,因為從小就從事勞力工作的關係,芳雄屬於肌肉強健的體型,偶爾也能表現出儒雅的言行舉止。因為體格好,森孝曾有一次叫他到花壇來,給他一把竹刀,兩人比試劍道,一比試之後,發現他的技巧很好,讓森孝頗為吃驚。
森孝從小就常被父親、兄長找來陪他們比試劍道,不過每次都打輸,因此他很討厭耍劍。兄長們的技藝屬於教師級,但森孝完全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到了明治時期,森孝將大小兩把劍磨得光亮,擺在床邊共枕,卻找不到可以練習的對象,畢竟現在已經不流行劍道了,所以也不再揮舞竹刀。當他發現芳雄的技藝可能很快就超越自己,就不再找芳雄練劍了。
全家人中最讓森孝疼愛有加的小妾阿嘉,也跟阿振相處融洽。老練的阿振將還是個孩子的阿嘉馴服得百依百順,在森孝眼裡,兩人就像一對親密的長官與部屬。阿嘉有時候會稱阿振為『後室總管』,這讓森孝大感吃驚跟憤怒。連續好幾天,森孝都痛叱阿嘉,要她直呼其名,叫『阿振』就行了,當時阿嘉只是敷衍地回答『是,遵命』,但私底下好像仍然稱阿振為『後室總管』,偶爾還會叫阿振為『奶奶』。於是森孝很早就發現阿振已經是家中的重要人物,不再是可以恣意冷嘲熱諷的對象了。
阿嘉只有十九歲,對年輕的她來說,住在犬房是很寂寞的,她會跟阿振這麼好,也是沒辦法的事,她需要一位母親般的人來呵護自己,也想有位女性長輩指導自己為人處世的道理。不過因為阿嘉是森孝最疼愛的人,兩人經常坐在走廊下,森孝會把阿嘉抱在膝上,然後對她說:『妳是我這輩子最疼愛的女人,妳不能離開我,要一輩子陪著我。』每天待在走廊下卿卿我我的,所以阿振從不會對阿嘉說重話,也對她照顧有加,讓森孝很滿意;因此看到她們一老一少感情那麼好,森孝也不好意思多說什麼了。元配阿胤已經快四十歲了,在森孝的心目中,早就不把她當女人看待,有時根本一整天都不會碰面交談。身為元配,本來就要做好心理準備,總有一天這樣的日子會突然降臨。
有一天,森孝突然發現院子裡沒了狗吠聲。雖然森孝愛狗,但照顧狗的事都完全交給阿振和下人去做,他跟阿嘉兩人只會摸摸狗的頭,或是帶牠們在院子裡散步。森孝到了狗屋一看,一隻狗的蹤影也沒有,於是跑去質問阿振,才知道她將那些狗全送給了犬坊的民家。森孝非常生氣,阿振這才說出實情,因為家裡已經沒有狗飼料,刺客也不可能再來了,狗的存在便可有可無,所以她就命令犬坊的民家要照顧這些狗,只是寄放在他們家罷了。因為這些民家有餵狗的飼料,如果森孝說要看狗,他們隨時都能把狗帶過來,並沒說狗是賞給他們的。森孝很清楚家中的經濟狀況,所以也不好意思說些什麼。這下子,院子裡變得更加沉靜孤寂了,在犬房中,森孝所愛的人,真的只剩下阿嘉一人而已。
二
如濛靄般的九月霧雨,像白霞般籠罩著三日月百段。近處的樹木還可以見到青翠的綠色,但是遠方的山脊早已蒙上一層灰色的煙幕,緩坡上的整排茅舍也因為下雨濡濕而變得漆黑一片。圍繞整個犬房的杉木林就像一幅水墨畫,完全失去了色彩,而且一點聲響也沒有,彷彿走進了靜止的世界。這樣的雨天午後,更讓人覺得寂寥沉鬱,連花圃的雞冠花也失去了光鮮的色澤。
阿胤撐著油紙傘,小心翼翼地登上石階,在離澡堂還有一級石階的地方,她搶先認出那個用手巾包住頭臉的人就是芳雄。阿胤的臉上原本帶著微笑,卻突然表情嚴肅地舉起右手,此時芳雄正要從澡堂門前走下樓梯到花壇中庭,他跨出腳步,一隻腳剛好擺在木製階梯的第一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