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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就開始下起了雨。
正彥從久里濱站叫了計程車,粗暴地收起塑膠傘鑽進車內,接著前往小姨子工作的高崎紀念醫院。
昨晚他只睡了兩小時,所以精神一放鬆,睡意就排山倒海而來。
太郎的病情可能很嚴重。
昨晚從外面回到公司時就接到廣子的電話。「我不是叫妳不要打電話來公司嗎!」他正要這麼破口大罵時,廣子告訴了他這件事,聲音低沉而微弱,聽起來不像平常的她。
「我要你明天早上來醫院,醫生說太郎的病情可能很嚴重,你準備一下。」
「妳胡說什麼,我要工作啊!」
結果他還是大吼一聲就掛了電話,周遭同事都看著他。
實在太沒面子了。
「好好跟她解釋嘛。」連部長昨天都跟他說:「要跟太太說清楚才行,讓她知道我們的工作有多辛苦。」
這個部長說話向來尖酸刻薄,不過,他覺得部長這次說得沒錯。
廣子總是只看眼前的事,其他事情都被忽略了,看到什麼就信什麼,所以老是把自己搞得心慌意亂。
打在計程車窗上的雨滴,像淚水般流瀉。
正彥藉由責罵廣子,試圖把那句話拋在腦後。
──太郎的病情可能很嚴重。
他第一次聽到廣子用那樣的聲調說話。
昨晚他像平常一樣,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這應該是他第一次一個人在家,所以難得在家喝了啤酒。平常他都很快就睡著了,昨晚卻到天快亮時還是清醒著,稍微打個盹就到六點的起床時間了。
他一如往常走出家門,到車站前都還打算去公司。對自認是「勤奮」上班族的他來說,這是天經地義的選擇。然而,他卻在不知不覺中搭上了前往久里濱方向的電車。
在綿綿細雨中,大海看起來就像海市蜃樓。
「百忙中抽空前來,辛苦了。」
正彥只對坐在前面,有著黝黑肌膚的醫師瞄了一眼,立刻便撇開了視線。
他從以前就討厭醫院。光是這樣與醫生面對面,他就覺得不舒服,如坐針氈地整理過好幾次領帶後,開始微微抖起腳來。淺坐在圓板凳上的屁股向前傾斜,眼看著就要滑下來了。
「昨天我替太郎做了診察和檢查。」
正彥假裝很認真在聽,看看坐在旁邊的廣子,發現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握得很緊,擠出好幾條皺紋,很像黏土上的小裂痕。
他看到醫師胸前的銀色項鍊。
父親常說,醫院是不能信任的,沒有一個醫師是好東西。
「醫院做了血液檢查。」
血液檢查是多麼冰冷的話啊。
太郎與血液檢查。
這麼不自然的組合,帶給他強烈的突兀感。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讓他想起太郎前幾天隨口說出的〈夢之導引人〉。
「這次的血液檢查準確度很高。」
醫師持續著有點深奧的解說,正彥卻無心再聽下去,腳越抖越厲害,本來就不太穩的圓板凳承受不了震動,吱吱作響。
「由檢查結果來看……」
正彥再也無法忍受醫生的長篇大論。
「太郎到底怎麼樣了?」
他要求醫師直接講重點。在久里濱站搭上計程車前,他打電話回公司說「要先去幾個工地再回公司」,所以必須趕回去才行。
「太郎得了……」
急性淋巴性白血病──眼前這個看起來很輕佻的醫師的確是這麼說的。
「胡說八道!」
他一邊站起身來,一邊脫口喊出這句話。此時一雙白皙纖細的手倏地伸到他面前。
只見理應會抓狂大叫的廣子顯得異常沉著。
「我能了解你的心情,聽到自己的孩子得了白血病,沒有父母可以保持冷靜,我在美國也見過很多這樣的父母。」
什麼美國!正彥狠狠瞪著眼前的醫師。看起來很健康的黝黑皮膚、怎麼看都只有一個亂字可以形容的頭髮、胸前隱約可見的銀色項鍊,再再都叫他看了就討厭。
「不要胡說八道!太郎是我的兒子,不可能會生病。不久前他還活蹦亂跳地參加了棒球比賽,擊出了安打,還是再見安打呢!」
廣子淚水盈眶,緊咬著牙,全身顫抖。
「不要胡說、不要胡說……」
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讓正彥感到不快,他拼命搜索著下一句話。
醫師直視著正彥。
──他是我的未來啊。
「總之,我要帶他去給其他醫生看。」
「不管去哪結果都一樣。」
「不去怎麼知道!」
正彥衝出了診察室,推開站在門口的香苗,直直走向太郎的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