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
濃縮的悲傷在凝眸深處形成結晶,就連微笑的時候也若隱若現。然而他本人並沒有注意到這點。散發著光彩的微笑、無聲靜落的雨、屋簷下幽暗的影子。
在這間教室裡,有個光是存在本身就足以令我快要不能呼吸的人。如今他正以不以為意的一舉一動、若無其事的眼神,完完全全地控制著我。
兩年前,高中一年級的運動會化裝遊行在風雨無阻的情況下展開。當時下著小雨,把大家特地為這一天準備的服裝都給淋濕了,寫著各班級遊行主題的牌子上的墨跡也被雨水暈開,變得模糊難辨。原本應該是基本觀眾的過往行人,人數也比晴天的時候明顯少了許多。
「應該沒有人會想要看雨中的遊行吧!」
我們這些在校門口內側等待老師做出指示的學生們,一面摩挲著因為寒冷而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臂,一面交頭接耳地抱怨。不過,對我們來說,即使鎮上的人不來看遊行,光是互相讚美彼此的打扮,同伴之間笑鬧成一團就已經夠開心的了。
我們班的主題是小飛俠彼得潘。我扮演的是五個小仙子中的一個,雖然我對角色扮演興趣缺缺,但是可以暫時變成另一個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還是令我感到躍躍欲試。織入了金蔥線的仙女裝十分單薄,從短裙裡露出一截的大腿感覺得到秋天的涼意。我一面踩著輕盈的腳步,一面和朋友談天說地。班上的男孩子大部分都打扮成海賊,服裝和化妝都參考了外國電影,因此具有懾人的真實感。彼得潘是由一個短頭髮的女子排球社社員負責扮演,修長的雙腿包裹在深綠色的緊身褲裡。其他班的同學也都搖身一變成為萬聖節的各種角色,有人穿著大野狼的玩偶裝,有人打扮成一身雪白裝束的幽靈,還有穿著拖地長裙禮服的公主。
終於到了開始遊行的時刻,學生們全都以班級為單位,陸陸續續地從校門口出發,前往鎮上。當四班的最後一排往前移動的時候,明明是五班的我,卻因為只顧著跟朋友聊天,差點就要跟著一起往前走了。
「等一下。」
伴隨著低沉的嗓音,從旁邊伸過來的手推了我只穿著細肩帶背心的光裸肩膀一下。是他。扮演溫蒂的弟弟,身上穿著藍白條紋的睡衣,非常敷衍了事的裝扮。頭髮也亂糟糟的,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早上突然被叫醒﹁早上了,快點起床」,還搞不清楚狀況,總之先起床再說,然後直接頂著一頭亂髮衝出家門的男人。我想揮開他的手,叫他不要碰我,卻怎麼也辦不到。在我們這群高中生的世界裡,就算只是不小心碰到,也會像電到一樣,反射性地彈開是男生與女生之間心照不宣的默契,但是他卻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手還是放在我的肩膀上。他的動作極其自然,沒有絲毫扭捏害臊的斧鑿痕跡。他絕對沒有用力,但是放在我肩上的手沉甸甸的,完全牽制住我的動作,我就連手上那根前端有一顆小星星的仙女棒也揮不動。
「接下來是五班!」
在老師的一聲令下,他的手也縮了回去。我的身體彷彿被解除了魔法,立刻往前進。雖然我心裡想著「真是個怪人」,但是在那個時候,我還沒有感到呼吸困難。比起他來,當時我更關心的是裝在背上那兩片撒了金蔥粉的翅膀,是不是有確實發出閃亮亮的光芒。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在上課的時候,只要稍有空檔,我就會注視著他。每次看到人高馬大的他握著細細小小的自動鉛筆,在筆記本裡寫些什麼的時候;或者是每次看到他用指關節抵住嘴唇的動作,我的內心深處都會泛起一陣漣漪。他是個不愛說話的人,但是他的手比他的嘴巴還要來得饒舌多了。
像是在跟別人說話的時候,他會宛如向上蒼祈禱似地將雙手的手指與手指交叉,用力到連關節都泛白了。只要出現這樣的動作,不管他是不是笑著,是不是在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我都能知道他正感到緊張。他一個人在教室裡的時候,總是把手放在脖子後面,我甚至一廂情願地揣測,他是不是正感到坐立不安呢?明明表情一點變化也沒有,明明眼神十分平靜,可是他的手卻鉅細靡遺地表現出他的不安。
他一旦感冒,就會把手握成筒狀,放在嘴邊「咳!咳!」地重重咳嗽著。每當這樣的咳嗽聲從教室角落的位置傳來時,我都會豎起耳朵,生怕聽漏了他的下一個咳嗽聲。因為他那宛如老人一般、莊嚴肅穆的咳嗽聲,可以讓人更清楚地感覺到他的存在,這點令我非常開心。
三年級又和他同班的時候,我發現他還是跟一年級的時候沒什麼兩樣,真是太令人懷念了。而我也比一年級的時候,更深深地受到他的吸引。無論是他整個人的感覺、髮型、墨綠色的書包、帆布質地的髒兮兮鉛筆盒,也都跟一年級的時候一模一樣。在這個無論是男生還是女生全都把不停地對身邊的東西進行汰舊換新視為理所當然的時代,他這種捨不得丟掉舊東西的習慣看在我眼中,簡直有幾分官能的味道。不管是什麼東西,到了他優柔細緻的手裡,都能被珍惜地對待著。那麼對於交往的人,他是否也會那麼珍而重之地對待呢?
即使向朋友說明這分感情,朋友們肯定也無法理解吧!其他女孩喜歡上一個人的時候都會有理由,例如對方長得很帥、例如和對方聊天很開心、例如被對方在社團裡拚命努力的樣子給感動了……等等,但是我卻無法精準地描述出我到底喜歡上他哪裡。
而且我現在感到十分焦躁。他讓我為他如此地神魂顛倒,卻對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升上三年級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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