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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道
當帶著一抹紅色的朝陽從雲端探出頭時,機師築紫豐一產生了一種錯覺,宛如自己在空中翺翔。
事實上,他的視野所及,並非只有雲海和藍天而已。駕駛艙的前方鑲著四方形的擋風玻璃,他只能看到前方一小塊空間。而且,從離地到飛至超越雲層高度的期間,雨刷不停的擦拭著窗外。雲層的下方正下著傾盆大雨,因此,雨刷設定在『high』的速度。雨刷每分鐘活動二百七十五次,在眼前晃動出十分匆忙的節奏,清潔液不時自動噴出,雨刷轉眼之間就把窗戶擦拭得一乾二淨。築紫雖然意識到雨刷的活動卻根本沒放在心上。雨刷存在於他的視野,但他已經忘記了它的存在,只是沈醉於眼前的雲端之上,無限遼闊的美景。他似乎忘記自己身在大型螺旋槳貨機這個封閉的空間,而是像鳥一樣,自由自在的在天空中展翅飛翔,臉上甚至可以感受到迎面的風,他完全沈浸在幻想中。
『我看,』坐在一旁的男人小聲說道,『可以關掉雨刷了。』
築紫瞥了右側的男人一眼。和自己年紀相仿,三十五、六歲的副機師正心不在焉的看著前方。
『這名副機師叫什麼名字?』築紫絞盡腦汁的回想著,但腦海中和眼前一樣,都蒙上了一層白色矇矓的雲霧。思考變得遲鈍起來,彷彿一切都蒙上了一層薄霧,淡淡的浮現在腦海中。副機師叫什麼名字?自己是誰?在這裡做什麼?所有這一切都如夢似幻,失去了真實感。
自己什麼時候成為機師?做這份工作有多久了?工作。自己的工作到底是什麼?對了,自己是民間貨運航空的機師,正往返於名古屋和鹿兒島之間。以前都是運輸報紙和快遞這些安全的物品,但時下經濟不景氣,每家業者都不得不運送之前向來避之不及的危險物品。現在,貨機上裝載著醫療用的液態氮。液態氮是危險物品。裝滿液態氮高壓氣體的非加壓容器上,貼著危險物品的標籤,後方的貨艙裡,裝滿了數百瓶這種十公升、十二公升的金屬容器。他沒有感到危險,也沒有一絲的害怕和緊張。自己只是在天空中飛。在這片遼闊的天空中,不可能發生衝撞的危險,只有無窮無盡的解脫感。
凝望遠方的築紫突然將焦點集中在眼前,像發瘋似的左右搖晃的雨刷前方,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前端有點彎了。』築紫自言自語的說。
『什麼?』副機師問:『你說什麼?』
『雨刷,前端彎了兩公分左右。』
副機師訝異的問:『是嗎?飛行前檢查時,好像並沒有發現異常。』
『剛才在雲層下方不是遇到雷擊嗎?可能是雷擊造成的。』
駕駛艙內陷入了沈默。隨著輕微的顫動,只聽到雙軸式渦輪扇型引擎的聲音。
終於,副機師問:『雨刷曾經停下來嗎?』
『沒有,』築紫回答:『一直在動。』
『那你怎麼知道前端彎了?』
只要用眼睛看不就知道了。築紫在心裡想著,伸手按了開關。關掉的雨刷像死了般靜止不動。
副機師倒吸了一口氣。『怎麼會這樣?』
『怎麼了?』
『雨刷的前端彎了。』
『我剛才不是就說了。』
『應該看不到才對,』副機師發出驚嘆的聲音,『剛才雨刷是『high』的速度……』
『我怎麼知道?反正我看到了,就這麼簡單。』
聽到築紫的回答,副機師好像凍僵般的閉了嘴。
下方的雲海到處閃著白色的光。是閃電。地面應該正下著豪雨吧。
築紫看著好像燈彩般忽明忽暗的雲層好一會兒。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個男人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打破了這份寂靜。
『到了鹿兒島,要進行特別檢查。剛才的雷擊可能造成了電子系統的異常,機身外板和機翼尾端的靜電放電器(static discharger)也可能溶化了。』
你是誰?築紫的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但他並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回頭,只是盯著前方的雲層思考著。對了,包括自己在內,駕駛艙裡有三個人。坐在後方的是機上整備員。自己忘了他的存在。他試著回憶這個男人的名字,但記憶中的雲霧始終無法散去。
管不了那麼多了。築紫心想。擔任這個職務,每次出任務,都會換不同的搭檔,團隊成員的流動率很高。副機師和航空工程師都不是以前曾經合作過的對象。以後,恐怕也不會見面,根本不需要記住他們的名字。
還有,駕駛艙內這些不計其數的儀器,難道真的不可或缺嗎?前方擋風玻璃下方,是滿滿的中央儀表盤和中央基座控台;左右兩側,是側面基座控台;抬起頭,又是抬頭式儀表板。每一種儀器上都顯示著各種數值。
數值。數字到底是什麼東西?是誰創造的?又是誰決定的?以前,曾經聽說印度人發現了零的概念。這到底是什麼意思?零是什麼?沒有。空無一物。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必須認識這一點,牢記在心裡。
『機長,』副機師的聲音鑽入他的耳朵,『你怎麼了?還好嗎?』
他倒吸了一口氣。同時,在短短的幾秒鐘內,恢復了正常的思考,認識到那些就像是略帶幾何學意義的複雜圖案般的儀表、儀器,是飛機飛行不可或缺的構造之一。他也理解了每一種儀器所代表的意義。這是襟翼位置顯示器(flap position indicator),表示襟翼目前的開度。左右翼燃料計上的兩根指針,分別顯示出主油箱和輔助油箱的剩餘量。左右N1旋轉計是以百分比顯示引擎低壓旋轉軸的旋轉數。沒錯,我都知道。我什麼都知道。我是這架飛機的主機師,對所有情况都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