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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嚴肅、沉重的聲音。
敏次看著昌浩注視著自己的臉,心中漠然想著:「好差的氣色啊。」
他想回應,張開了嘴巴,卻馬上嘶地吸了一口氣。
彷彿有好幾支針扎刺著胸口,尖銳的疼痛一閃而過。
所有注意力都被疼痛拉走,湧上喉頭的東西又阻礙了呼吸,敲擊耳膜的嚴重咳嗽聲,遮蔽了其他所有聲音。
仰躺的敏次忍不住側向一邊,彎起身體,用手掩住嘴巴。
鐵鏽味爬上喉嚨,與咳嗽一起黏在掩住嘴巴的掌心上。
被橙色火光照亮的掌心,點點散落著噴霧般的紅色痕跡。
當發作的咳嗽停止時,敏次已經耗盡了體力。
努力調整過的呼吸,又急又淺,但也比咳嗽時好多了。
敏次戰戰兢兢地伸直身體,恢復仰躺的姿勢。
滿臉緊張地俯視著他的人,不只昌浩一個。
剛才沒發現,臉頰消瘦、疲憊不堪的陰陽博士的臉,也跟昌浩排在一起。
「……親……」
成親舉起手,制止想要說話的敏次,眼神嚴肅地開口說:
「敏次,我們現在要對你施行一個法術。」
「……?」
聽到出乎意料的話,敏次訝異地皺起了眉頭。
「我簡短說明,現在的你,掉了一半的魂。」
成親的眼神很認真,甚至有點嚇人。
敏次的眼皮震顫起來。這件事聽起來很荒謬,但敏次知道,安倍成親不會用那種表情開玩笑或耍嘴皮子。
「這樣下去,恐怕會被掉了的魂牽引,連在這裡的魂魄都被帶走。」
「……」
敏次輕輕地點個頭。
雖然不知道原因、理由,但成親、在成親旁邊的昌浩,臉色都那麼蒼白,所以他猜想事情一定非常緊迫。
「所以,我們要施行停止時間的法術,停止你的時間。在這期間,無論如何都要叫回跑掉的魂。」
這個法術只有能力相當高強的人才能施行,被當成了秘術之一。
敏次再次點頭。
這麼做,是要停止軀殼的時間,把跑掉的魂送回來。
「……」
他的嘴唇動了起來。
昌浩從他的嘴型,看出他是在說叫魂。
「敏次大人雖然還活著,但說起來就是這麼回事。」
不愧是聰明的敏次,即使瀕臨死亡,頭腦還是轉得很快。而且出奇地平靜,令人驚訝、心疼。
知道自己即將死亡,他非常冷靜地面對現實,回應了成親的話。
他不可能不怕,只是徹底切割了害怕的情感。
陰陽師必須隨時保持冷靜,不可以被情感左右。
在生死關頭,敏次也遵守了這樣的鐵則。
成親環視周遭。
「這裡佈設了結界,沒有任何東西進得來,外面也會派人看守……哎呀,」表情突然變得柔和的成親說:「不用擔心啦,不過就是睡著到醒來的這段時間。你不是因為咳嗽消耗了不少體力嗎?就當作是個好機會,把工作交給同僚,好好休息吧。」
成親的語氣就跟平時對部下說話一樣輕鬆,敏次也跟著放鬆,瞇起了眼睛。
試著出聲說話,喉嚨就會悶痛。可能是咳得太厲害,喉嚨有地方裂開了。
應該也只是因為這樣,掌心才會佈滿紅色斑點。
就只是這樣。
雖然心知肚明不是這樣,但成親平時的語調,讓敏次這麼相信。
昨晚作的夢,猛然閃過腦海。
獸身人臉的東西,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說的話,在耳底迴響。
──以此骸骨為礎石,將會打開許久未開的門吧……
「……」
他以為自己作了夢,也認定那是夢。
然而,那絕對不是夢。
所謂的骸骨,指的是自己。
敏次知道那東西是什麼,他在幾份文獻裡看過。
牛身人面,會宣告預言的妖怪。
是件。它的預言絕對會靈驗。
那麼,自己將成為骸骨嗎?這麼快就要渡過隔開現世與那個世界的河川了嗎?
黯淡、冰冷的東西湧上胸口。
我要死了嗎?──我好怕。
呼吸越來越淺、越來越快。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魂會跑掉一半?原因是什麼?
不要啊,我還有好多不知道的事、好多想做的事。
哥哥十八歲就死了,如果連我都先死了,父母會多麼難過啊。
他想到從以前就對自己有所期待的行成,還有每次去拜訪時,都目光閃亮、笑得很開心的那個──
「……敏次大人!」
尖銳的叫聲拉回了敏次的思緒。
安倍昌浩對他深深點著頭。
「陰陽頭快來了,他會帶齊必要的道具,做好準備,來救敏次大人。」昌浩從喉嚨用力發出聲音說:「所以,管他什麼件的預言,我顛覆給你看……!」
敏次邊顫抖邊傾注全副精力,緩緩地、拚命地不斷深呼吸。
昌浩眼睛眨也不眨地向他斷言:
「我……我一定會顛覆給你看……!」
忽然,敏次張大眼睛,屏住了氣息。
「……」
他盯著昌浩好一會,猛然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為什麼,安倍昌浩知道件對敏次宣告的預言。
原來他都知道。
知道絕對會靈驗的件的預言。
獨自承受這件事,太沉重、太冰冷、也太可怕了──他好想哭。
「……」
閉上的眼睛熱了起來。
既然昌浩知道,那昌浩旁邊的成親應該也知道。或許不在現場的老二昌親也知道。
他們的感情非常好,是令人羨慕的三兄弟。
每次看到他們相處的樣子,敏次就會想起已經死去的哥哥,把淡淡的愁緒埋入胸口深處。不覺中,那股愁緒便一點一點盤據在心底了。
然而,這並不是他們的錯,只能怪自己湧現那樣的愁緒。
成親認識敏次的哥哥,所以,如果知道敏次有點那樣的愁緒,一定會多關注他。那樣的關注想必很令人開心也很溫暖,但仍然無法取代哥哥的那雙手。
然而,在現在這個瞬間,知道除了自己之外還有其他人知道那個預言,稍微減輕了幾乎壓垮他的心靈的沉重壓力。
嚴酷的現實毫無改變,他卻有種從絕望深淵被救起來的感覺。
在現實上、在心情上,自己都不是孤獨一人。
「……」
忽然,敏次察覺一件事,淡淡一笑,緩慢地動起了嘴唇。
「咦,什麼事?」
只看到他嘴唇在動,聽不見聲音。
放棄聽聲音,改成仔細看嘴唇形狀的昌浩,半晌後微微瞪大眼睛,笑得滿臉皺紋。
「是……對不起……我會小心我說話的語氣……」
在旁邊看他們的成親,眨了幾下眼睛,苦笑起來。
「真是的,都這種時候了。」這麼動著嘴巴的成親,用一隻手掩住了眼睛。
敏次是閉著眼睛點頭,所以沒看到抓著膝蓋的昌浩,因為雙手抓得太用力,把狩褲都抓出了縐摺的樣子。
響起樹木的傾軋聲。入口處敞開,進來了好幾道氣息。
同時,傳來兩個人從敏次旁邊站起來的動靜。
敏次握緊了雙手。
說不害怕是騙人的。
但他是陰陽師。
怎麼甘心就這樣死去呢?
絕對不可以輸給件的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