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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碎花衫】
今年夏天的北京因為多雨,沒有往年那股熱勁。台北卻總是豔陽高照熱得離譜,再見心潔已經是好幾年後了,她一身正紅的露肩洋裝出現,像在跟台北盛夏的陽光較勁,我叫了她一聲,她一轉身裙襬一揚,立刻燦爛地笑了。
忽然想起多年前冬天在北京彩排的首體(首都體育館),她跟著張艾嘉穿過一排一排放置在溜冰場上,等待整排的觀眾席,張艾嘉的眼神確定,直直向我走來,而心潔則張大了她那對出了名的大眼睛左右張望著,像走進了一個遊樂園的孩子。師徒二人神色各異相映成趣,絲毫不被零下低溫所限制的熱情洋溢,忽然讓在這冰宮工作許多日的我有了一股暖意。而這次再見卻在炎熱的台北仲夏,心潔很明顯地變了,大眼依舊但是眼神篤定了許多。
其實跟心潔不熟,因為跟奶茶(劉若英)或張艾嘉共事才見過幾次。這次在台北相處一週,也是透過張艾嘉悉心的安排,為了她首次的個人畫展和我監製的動畫片音樂的錄音。我與張艾嘉為這次工作從長計議許久,但是與主角本尊見面時已箭在弦上,緊湊工作。沒想到心潔給了我更多。
早就從張艾嘉和劉若英口中知道心潔自小酷愛畫畫,幾年前看過她的繪畫作品,卻不是傳統的架上繪畫,那是她應邀為一時尚雜誌專訪,卻一改當個女明星受採訪的模式,談的是從她的眼裡看到的其他女人。她邀請了幾位年紀、職業、角色各異的女性朋友,以繪畫描述,不過這不是具象的肖像述說,而是抽象的聯想。她先畫在牆上或地面,完成後讓被描寫者站在繪畫中進行拍攝。這就是她那次專訪的描述。當時我真的給驚著了,我發現從她眼裡看到的世界和人們是如此繽紛和正面,完全地專注於觀察,看不到一絲自憐自溺的藝人氣息。
當然,對於她以這麼觀念的途徑來表達思想,很是佩服,非常的觀念、非常的當代。所以當張艾嘉提起是時候讓心潔的美術創作公開展覽時,我一口就表示支持。雖然心中明白,第一個要跨過的門檻,就是群眾對於看過漂亮女明星與藝術創作之間的關係質疑,但是那次她在專訪中對於女性專題的表達,和一年前她在印度和菲律賓拜訪後的轉達方式,其中不但情感真摯感人,而且角度原創不落俗套,已然如藝術工作者之氣象。所以我依然想支持,相信時間會讓閱讀者跨過質疑而進入她的藝術思維裡。
然而,創作人的生活經歷才是藝術來源的最大養分。在相處的這些天,聽她提起這次作品創作動機,心中十分感動。源起於袓母過世後,母親讓家中女眷保留一件袓母的遺物時,心潔沒選擇珠寶金飾,而是祖母常穿的碎花夏衫。從那件南洋華人女性傳統的花布衫的圖像裡,她重新閱讀和回憶,屬於女性角色、時代轉移、記憶與美學等等關係,同時讓自己息息相關的成長經歷,透過一次專注的繪畫書寫過程,來一次自己青春後的心靈整理。在那充滿了熱帶溫度的色彩裡,心潔讓直覺的情感來帶領理性的表達,讓繪畫主動地說話,讓自己透過美術的書寫過程,自己如旁觀者般地觀看自己、觀看祖母、也觀看這世界。
後來才知道心潔是個如此純粹的人,工作時、說話時、沉默時。她的感動總是來自世界而非自己的情緒,習慣把自己放在微小而無形的位置,好讓她更透氣地感受這個人世。她可以如此自在地張望,全因為她已懂得放下自己的自由。於是她的無畏如同孩子般的表現,她笑稱也許是童年成長在無憂開闊的檳城鄉間,鄉下孩子總是無懼。但我卻認為不只如此,在看過許多純真隨環境改變而消失的演藝圈和藝術圈的實例後,更是相信有時純真是需要天分才能延續,我稱之為「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