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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袍下的青春
鴛鴦姐的年紀不大,隨時隨地,看她卻總愛穿一身旗袍。一來在對人炫耀她的纖纖蠻腰,歷經數十載風霜,依舊窈窕婀娜;二來告訴人家她的來處。
在香港移民熱潮最熾旺的九○年代,大部分的人擠破頭飛去美國、加拿大,她和老公阿鄭,帶著獨生女兒朱雀,卻來了東瀛。
夫妻兩個耗盡幾代的積蓄,買了一個面積不小的居住單位,改建成十個獨立隔間的套房,夫妻和女兒三人分別用了其中兩個房間,其餘的,就開起民宿來。
東京都區,取名叫做『白木屋』的青年旅館為數眾多,但對於喜歡自助旅行的年輕人來說,鴛鴦姐的『白木屋』是其中名號最響亮的。不斷的口耳相傳,這裡的生意鼎盛,經常都必須在出發以前特別打越洋電話來預約。
我到東京旅行的第一趟,循地址找來,開門的婦人大波浪鬈髮,丹色的旗袍上繡滿迎風招展的蜻蜓;橫看豎看,都像『胭脂扣』裡的梅豔芳。
『白木屋』坐落的大久保,距離風月最盛的歌舞伎町不過五分鐘腳程,我的第一印象是:完蛋,走錯了門,跑到一個紅燈戶!
『哎喲!大老遠的,可辛苦了。快快快,去把行李放下來,洗個熱水澡,鬆活一下。』『梅豔芳』一開口,港式口音的普通話,一派古道熱腸,動作俐落地領路、開門、發鑰匙,甚至順手幫忙開了熱水器。這才解除了我的疑慮。
翌日清晨,窗外電線杆上的麻雀兒還唱得熱鬧,我便見識到『這個鴛鴦姐,真是一號人物』的事實。
日本的大部分民宿通常都是附帶早餐的,但那也是按時把飯菜開上桌,由得客人吃或不吃。但這個鴛鴦姐,每隔十分鐘便來叫一次門:『該起床啦!熱騰騰的菜脯蛋,我專誠為你們這些台灣客人學的。』『該起床啦!別的人都開動囉!』『怎麼還不起床?鍋裡快沒粥啦!』『幹嘛這樣懶?菜全吃光啦!我可不會專誠再給你下廚啊……』
這樣一個笑口常開的女人,像隨風散籽四處生根的薊草一樣,到了陌生的土地,總能好端端地繼續生存。我常看她向準備結束假期的旅客們收購還沒有到期的地鐵周遊券或回數券,自然是用來轉售的;旅行途中,倘若日幣花光,也可以就近用台幣跟她去換,她大小金額來者不拒,就賺那一點匯率的差距。
我第三趟去住『白木屋』,阿鄭已經搬出去了。他們還在唸高中的女兒朱雀來給我換枕頭時,悄悄告訴我說是『爸爸在外頭被狐狸精迷了』,講著笑著,似乎在說別人家的事。
鴛鴦姐一逕都是笑吟吟的,卻很有識人之明,不知怎麼看出來我跟別的『以血拚為職志』的觀光客不同,跑來東京閒晃瞎逛,只圖一個輕鬆;知道我不是一個趕行程的人,所以總喜歡跑來邀我過去陪她聊天。她是一個言語幽默的人,講起在他鄉異地討生活,聲音鏗鏘有韻,很多的挫折,也都讓她一笑帶過。我就湊她的興:『妳名字取得好,鴛鴦鴛鴦,多麼貴氣!再大的難事.也都逢凶化吉吶!』
『鴛鴦?一半奶茶沖一半咖啡,有凍的有熱的,都是五塊錢港幣一杯,什麼貴氣不貴氣的?』她拿自己開玩笑,是一種跋涉過江湖的豁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