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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的白熾燈光灑進了淡墨色的黑暗中。
聽到拖鞋的腳步聲時,奏子等八名國小六年級的學生早就蓋好了被子。如果井原老師知道他們晚上十一點多還沒有睡覺,就會聽到他神經質的尖聲怒吼。雖然他長得像斯文大少爺,但生氣的時候卻很恐怖。
有人在湖畔土產店買的攜帶型手電筒十分受歡迎,在導師進來破壞之前,不知道是誰出的主意,叫大家在大房間中心圍成一圈,用手電筒照著自己的臉,輪流說出「最近遇到的可怕的事」。
其他七個同學因為白天活動太累,已經上床睡覺。包括奏子在內的八個同學,把被子像烏龜殼一樣蓋在身上,只露出一個頭。祥子從下巴往上照射的燈光讓臉部看起來很恐怖,她的表演讓其他人不時吃吃竊笑,也不時發出誇張的驚叫。
聽到腳步聲,八張臉圍成的圈子立刻散開,各自蓋好被子。
奏子在枕頭和被子之間偷偷睜開眼睛,看著拉門打開,燈光照了進來。或許是因為眼睛已經適應黑暗的關係,走廊上四十瓦的燈光簡直就像洪水般衝了進來。
魁梧的上半身,戴著一副眼鏡,果然是班導井原老師。到底是誰還沒有睡覺?八個人在被子裡一動也不敢動,等待怒吼即將從頭頂上傳來。
「秋葉……秋葉在哪裡?」
老師呼喚的聲音中帶著顧慮。
奏子以為自己成為替死鬼,要代替大家挨罵,然而,老師說話的聲調,似乎並不是這麼一回事。
「秋葉,趕快回答。」
好不容易從喉嚨裡擠出的聲音透露著不知所措的慌亂。
「是。」
奏子探出頭,井原老師的臉仍然黑漆漆的。他站在大房間的入口,走廊的燈光從他背後照了過來。
「妳馬上整理一下,準備回家。」
奏子一下子會意不過來。畢業旅行連一晚都不住就這麼中止了?然而,老師並沒有叫房間裡其他人,「趕快整理東西回家。」
剛才在一起竊竊私語的其他七個人紛紛探出頭。
「其他人趕快睡覺。秋葉,趕快換衣服,我在走廊上等妳。」
井原老師觸碰了牆上的開關,螢光燈的燈光猛然灑了下來,奏子的臉忍不住皺成一團。老師退回走廊,關上了拉門,奏子瞥到他臉上好像塗了一層蠟般僵硬。
在麻衣子、由美和祥子等不安的眼神中,奏子乖乖地從背包裡拿出換洗衣服,脫下睡衣,在短袖polo衫外套了一件運動衣。穿上媽媽為了這次畢業旅行特地幫她買的Levis,穿上襪子。其他同學默然不語地看著她機械式的動作。
奏子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奏子的家人怎麼了?同學們有所預感、察言觀色的視線刺痛了她。
奏子拿起張著大口的背包,沒有回頭看其他同學,跨過已經熟睡同學的被子,走到門口,打開了拉門。井原老師看到奏子已經整理妥當,點了點頭,關上牆上的開關,大房間再度恢復一片漆黑。
跟我來。井原老師用眼神示意著。老師快步從鋪著薄質地毯的走廊上走向樓梯,奏子跟在老師身後。
三班的導師高林老師是體育老師,梳著一頭像自衛隊員般的平頭,壓低嗓門對著大廳的粉紅色公用電話說:
「對,等一下由井原老師陪同,立刻趕往東京……對,現在已經沒電車了,所以要搭計程車。」
他似乎在和東京的校長或是教務主任說話。
每個老師都眉頭緊鎖,大家好像用緊張的鎖鍊綁在一起。
四班的導師丸岡老師穿著拖鞋,抖著肥胖的肚子,從外面衝進大廳。「計程車已經到了。」
「秋葉同學。」
松波老師之所以會在名字後面加一個「同學」,應該是他第一次把這個名字和長相對上吧。學年主任要同時負責六年級的四個班級,根本不可能知道每個同學的名字。
「請妳保持平靜,聽我說。」
奏子十分平靜。
「妳的家人在東京發生了意外,請妳馬上去醫院。現在是深夜,三個小時應該就可以到了。井原老師會陪你去,所以,不必擔心。」
松波老師排除了感情,只傳達了最低限度的資訊。
意外?什麼意外?全家人都遇到意外了嗎?
奏子來不及問,就被井原老師輕輕推著後背走向玄關。其他老師也紛紛跟了上來。
奏子從一班女生B組的鞋櫃裡拿出自己的球鞋,在老師們的注目下穿鞋子,但因為鞋帶綁得太緊了,腳後跟塞不進去。奏子有點急了,用鞋尖在地上咚、咚地敲了兩下,才終於穿了進去。聲音在玄關陰森的空氣中產生了迴響,好像音叉發出的聲音,在她的中樞神經產生了回音。
丸岡老師幫她拿著背包,放進已經敞開車門的計程車的後車箱。
奏子不知道該向送行的老師們說什麼,深深鞠了一躬後,走向計程車。
五月的夜晚,高原的空氣冷颼颼的。傍晚五點的時候,巴士才抵達這家觀光飯店大門前的圓環。在湖畔競賽活動時弄髒了膝蓋的一班A組男生齊聲叫著「餓了,餓了,肚子餓了」,從巴士上衝了下來。這一切,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