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2
兩年前,昂一辭去出版社的工作當然是因為對公司失望,但令他失望的理由沒什麼了不起,甚至難以向他人啟齒。事到如今,回想起當年的事,就連昂一自己也覺得「似乎太輕率了」。
當時,公司內有一個比他早進公司五年的前輩高木洋平,和庸庸之輩、沒什麼工作能力的昂一不同,高木的能力很強,誰都認為他背負著公司的未來。
高木因故在銀座的酒店打了被認為是右派論壇重鎮的大牌評論家,而且導致對方顏面受了重傷。
打架──正確地說,是高木單方面毆打那個老人──的起因只是微不足道的爭論。昂一當時並不在場,至今仍然不知道當時口角的情形,據說是為了中國西北的甘肅省蘭州地區實施的一項對智能障礙者的斷種政策引發了爭執。中國政府為了抑制人口暴增,以及因此造成的貧困,並提升中國國民的整體教育水準,規定IQ四十九以下的男人必須結紮。如果違反該法令讓妻子懷孕,就會遭到強制墮胎。
也就是說,如今,甘肅有三萬人必須強制接受希特勒在半個世紀前對五十萬德國人進行的手術。
據說那位已經酩酊大醉的評論家聲稱「這很好啊」。雖然這種手段很粗暴,這種政策也很瘋狂,但事實上如果這些人生兒育女,就會再度造成相同的悲劇。既然這樣,用某種方法阻止這種不幸也是共同體理智的表現──嗯,那位評論家就是會說這種話的人。而且,他還對中國恨之入骨,經常大肆抨擊日本政府在中國外交政策上的軟弱。
然而,高木無法原諒他說的這句話。他也已經醉得差不多了。
高木有一個深受重度智障之苦的兒子。
翌日,公司從一大早開始就鬧得人仰馬翻。董事長立刻召集編輯部主管舉行緊急會議,決定由高木、董事長和總編一起去向被救護車送進醫院的評論家道歉,同時,採取了萬全的措施,絕對不讓消息透露給外界。無論基於任何理由,一旦使用暴力,就沒有任何辯解的餘地。更糟糕的是,那位評論家那天剛好要在某電視台主持談論性節目。
當時,公司希望息事寧人,也沒有打算給予高木太嚴厲的處分。沒想到高木嚴正拒絕道歉,事情才會變得棘手。評論家大發雷霆,揚言會立刻提出傷害告訴,並要求公司馬上開除高木。高木也不肯讓步,最後只能被迫辭職。
昂一和高木在一年半之前,開始在私生活上有了一點交集,曾經多次見過高木有重度智障的獨生子丈太郎,也認識高木的妻子美樹姊。高木幾乎沒有告訴別人他兒子智障的事,發生那起事件時,別人應該難以想像他突然動粗的原因。翌日早晨,高木在公司高層的審問下,說出了丈太郎的事,其他人才終於知道成為這起事件背景的高木家的情況。但在了解事情原委後,無論是否贊同,立刻理解高木這種行為的,只有包括昂一的極少數。
這起事件成為昂一在高木離職後立刻辭職的直接原因。他當然沒有找高木商量,向公司提出的辭職理由中,也沒有提及這一點。
昂一得知那起事件時,認為高木採取的所有行動完全沒有錯。即使不是高木,任何父母聽到有人當面說自己的孩子應該斷種,都會毫不猶豫地痛打對方,否則根本不配為人父母。那個評論家應該感謝高木,只把他打到破了一點相而已。昂一從來沒有和別人打過架,但他發自內心地覺得,假如自己是高木,不打斷對方一根肋骨或是折斷對方的手臂,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離職後,他從來沒有和高木見過面,如今,他充分運用自己擅長的英語和文采,成為當紅的翻譯家。
昂一沒有像他那樣的長處,辭職兩年來,沒有固定工作,說得直截了當一點,只能當絹子的小白臉。有時候,在熟人的介紹下為一些名不見經傳的雜誌寫幾篇資訊報導,偶爾為旅行雜誌寫遊記,但一年只有幾次,根本稱不上是收入來源。幸好六年前結婚的絹子工作順利,從結婚當初工作的中堅廣告公司跳槽到業界最大的廣告公司,年收入十分優渥。目前,夫妻兩人的生活不虞匱乏。
昂一在開始不去公司上班的當天,才告訴絹子自己辭職一事。他按照慣例在一個月前提出辭呈,在公司人事大搬風的三月三十一日生效,對絹子卻是先斬後奏。她對自己的工作有堅定的態度,昂一也無意和老婆商量辭職這種事。
昂一在四月一日晚上絹子下班回家時告訴她這件事,絹子完全不相信。昂一這才發現,四月一日這個日子太令人啼笑皆非了。
為了讓始終不願當真的絹子接受這個事實,昂一說出了高木的事,昂一之前就向絹子提過那件事。絹子聽到昂一說:「所以我不想繼續留在那種公司。」時,露出茫然的表情說:「老公,你在想什麼?」昂一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