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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紀開心地奔向在病房外等候的我,握住我的手。那十指交纏的握法,一時令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還是緊緊握住她軟若無骨的小手。
與相良和護士們打過招呼後,我們走向停車場。我讓亞紀坐在公務車前座,自己再坐向駕駛座。發動引擎後,我在停車場繞了一大圈,在玄關前暫停一會兒。相良來到玄關為我們送行。
「亞紀,要多保重哦。」
拉下車窗後,相良朝前座投以溫柔的微笑。平時他總是開口沒好話,但此時他露出的笑臉,像是他天生就該當小兒科醫生似的。
「嗯,掰掰。」
亞紀那打從心底高興的表情,令我鬆了口氣,但又為之胸口一緊,情緒說不出的複雜。雖然就像要出外遠足般開心,但這終究只是暫時保護。儘管她確實遭受虐待,也已獲得她母親的同意,但拆散這對母女畢竟是不爭的事實。我心中有另一個自己不斷在低聲質問:「這樣真的好嗎?」
但我還是說服自己,現在也只能這麼做了。
「隈部,一切就拜託你了。」
「我知道。」
我對相良點了點頭,再次踩下油門。
亞紀轉頭朝逐漸遠去的醫院揮手。
我往左俯瞰先前來時於右手邊的大村灣,駛向國道二○六號線,往長崎市所在的方向而去。
也許是情緒激昂的緣故,亞紀與一開始見面時相比,就像換了個人似的,一直說個不停。但可能是處在陌生環境,累積了不少疲勞,很快便微微傳來她沉睡的呼吸聲。
車子駛進隧道,我打開車燈。從視野流過的橘色照明燈,給人突然加速的錯覺,我就此鬆開油門。
已是暮色輕掩的時刻,我思忖著在穿出隧道後是否還要繼續開著車燈,這時猛然發現後照鏡中映著兩道白光。
那是行駛在我背後的車輛所發出的車燈,感覺離我非常近。對方好像打的是遠光燈,隔著後照鏡望去,光線刺眼得教人無法睜眼。
我以為對方是個焦躁的年輕駕駛,對我緩慢的車速感到不耐煩,於是我加快速度。但那兩道刺眼的車燈宛如在逼問我什麼似的,始終緊貼著我。
就算出了隧道,還是沒能與後面的車輛拉大間距。
我發現有一處擺有幾台自動販賣機的休息區,我打左方向燈,一面踩煞車,一面轉動方向盤。由於車上載著孩童,我不能再繼續加速。我打算讓路,讓背後的車子先過。
但奇怪的是,背後的車燈並未超車,而是跟我一樣放慢速度,停在我身後,是一輛白色的Civic。當時我並未發現,這輛車便是君枝女士先前來兒童諮詢所時所開的車。
先是傳來駕駛座車門粗魯的開關聲,在漫天飛舞的塵埃中,一道浮現在遠光燈中的人影快步奔來。
我轉過頭去,在強光刺眼的視野中定睛凝視。
似乎是名男子。此人身材修長清瘦,但肩膀和手臂肌肉發達。
我蹙起眉頭,心想自己遇上麻煩事了,對方想必是來找碴的。這時候不開車門,直接踩油門逃逸,或許才是明智之舉。雖然心裡這麼盤算,但男子未必懷有惡意,躊躇片刻後,我決定下車看看情況。
為了不吵醒亞紀,我悄悄關上車門,這時,男子猛然一把揪住我的前襟,我雙腳一時浮離地面。
「喂,你瞧不起我是吧?」
細長的三白眼,加上低沉的怒吼,令我感到畏懼。
是名年輕男子,年約二十五歲左右,身穿背心搭工作長褲,頂著一頭短髮,嘴角的鬍子不是為了帥氣而留,而是未經修整的邋遢鬍碴。他的眼、鼻、下巴,都給人剛硬銳利的印象。
「瞧不起你……?你在說些什麼啊?」
我幾乎是靠踮腳站立,極力想擺脫男子的手臂。為了避開他刺人的目光和濃濃酒味,我轉過臉去。我對下車的決定感到後悔,男子根本就是酒駕,雖然完全不知道他在生什麼氣,但照這情況來看,無法指望能和他好好談。
但緊接著下個瞬間,我將視線移回男子臉上。
「把我女兒還來!」
因為男子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腦中滿是問號。
「女兒?你在說什麼啊?」
「那還用說,當然是亞紀啊!」
在男子的視線誘導下,我也轉頭望向車內。
亞紀已經醒來。她圓睜的雙眼因驚恐而發光。看她的模樣,不像是因面對一名陌生的莽漢而感到害怕。她的表情似乎很清楚男子是誰,以及他的目的為何。
同居關係──我馬上曉悟這是怎麼一回事。我被騙了,君枝女士隱瞞了同居男子的存在。
「我不能讓亞紀回去。」
我好不容易擺脫男子的束縛,極力讓自己鼓起勇氣。我抬頭望向男子,眼神注入銳氣。
「哦,好膽量。」
見他單邊嘴角上揚,露出狂妄的笑臉,我馬上做好迎擊的準備。如果男子打算動粗,我非得挺身保護亞紀不可。但對方足足比我高出一個頭,看他肩膀到手臂一帶高高隆起的壯碩肌肉,我實在不是他的對手。男子應該也很清楚我們彼此的力量差距,他就像一條折磨小動物的蛇,露出愉悅而又陰暗的表情。
「兒童諮詢所的人不只綁架小孩,還會對孩子的父母動用暴力是吧?」
「這不是綁架,是暫時保護。」
「還不都一樣。這和違反父母意願,搶走人家的小孩有什麼兩樣?」
男子語帶嘲諷地暗哼一聲,準備朝前座走去。我急忙伸手抓住他肩膀。從我手指傳來他肌肉的硬度,令我更加感到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