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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一家在飯廳內享用著五道豐盛餚饌,和夥計們吃的家常菜大不相同。喜久治連續吃了四天生魚片,覺得滿嘴都有一股腥味。他在吃飯時,不時瞥向外祖母喜乃。喜乃正在喝飯後的茶,她的假牙發出比平時更大的聲響,不時用不懷好意的眼神瞥向外祖父。外祖父故意假裝沒有察覺,此舉惹惱了外祖母。
「我說你啊,今天你哥哥又把喜久少找去,洋洋得意地吹噓他當漁夫的事。」
「嗯。」
外祖父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
「你嗯什麼啊,即使勢以去叫喜久少,他也不肯放人。喜久少以後要當商人,不需要知道沙丁魚和章魚的事。」
外祖父不知所措。坐在外祖父身旁的父親把頭壓得不能更低了,完全不敢看外祖父。
「在你從我們店的管事成為這家店的老闆時,我不是就曾經清楚地告訴你,盡可能不要和你的老家有任何來往,但你當時說,至少讓你每年回去掃墓一次。」
外祖母說話的語氣絲毫不留情面,外祖父怯懦地眨了眨眼。
「外祖母是笨蛋!」
喜久治突然把筷子丟在膳台上,外祖父的身體微微向前傾。
「對不起,和歌山的哥哥並沒有惡意,他只是想和喜久治親近,畢竟漁夫只知道海上的事,所以開口閉口都是捕魚的事,所以,希望您不要這麼生氣,勢以,您也──」
外祖父竟然用「您」稱呼自己的女兒勢以,他的態度好像他們之間不是父女關係,而像是管事在對待主人家的女兒。
「爸,既然你這麼說,我和媽也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母親勢以撒嬌地看著外祖母的方向後,突然轉頭看著自己的丈夫,「你也聽仔細了,你和你老家的關係也是比照辦理──」
父親露出比外祖父更加不知所措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就是喜久治少年時期對河內屋家庭關係的記憶。外祖母才是這個家族的嫡系繼承人,母親也同樣用招贅的方式結了婚。河內屋從曾外祖母的時代開始,連續三代都是這樣的女系家族。經過這三代的時間,河內屋的女繼承人漸漸對把丈夫當成是種馬這件事根本不以為意。
喜久治從商業學校畢業那一年,外祖父因為腦溢血而病倒,父親在四十三歲那一年繼承了家業,成為第四代河內屋喜兵衛,但家庭內的關係並沒有改變,更因為管事入贅的女婿老闆同時面對了兩代女繼承人,在人數上的寡不敵眾,形成了由女性完全支配的奇妙家庭關係。
父親喜兵衛只有坐在店堂內做生意時才是老闆,只要踏進一簾之隔的家中,立刻變得低聲下氣,深諳自己只是管事入贅這個家中的身分。
外祖父去世後,外祖母和母親開始瘋狂置裝。外祖母當時五十三歲,鼻梁很挺,有一對細長明亮的眼睛,雖然態度很傲慢,但盤起髮髻的臉蛋氣質高雅。母親勢以也繼承了外祖母的出眾容貌,臉型比外祖母稍圓,下唇稍微凸出的嘴唇散發出天真的感覺。從她的外貌似乎也可以感受到即使已經三十五歲,仍然受到心高氣傲的外祖母庇護,無法擺脫言詞尖酸刻薄、為所欲為的天真。
當時正值歐洲大戰開打的大好景氣,但她們母女頻繁出入和服店大肆採購時,父親喜兵衛也為支付她們的消費帳款傷透了腦筋。每逢月底的結帳日,外祖母喜乃難得用稍有顧慮的聲音說:
「小大丸的帳就拜託你了。」
「好。」
坐在帳房台內的父親喜兵衛總是二話不說,爽快地支付她們所有的花費。
「老公,呃──」
不一會兒,母親勢以露出諂媚的笑容說:
「家用不太夠。」
「好。」
喜兵衛再度默默地把不足的家用交給母親。兩個女人在要錢的時候,總是用力擠出虛假的諂媚笑容,但喜兵衛除了說一聲:「好」以外,始終面無表情,好像臉上覆蓋了一層鉛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