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內壕底下釘滿尖銳的木樁,毫無間隙,頗像藩主大人的作風。如果穿著重甸甸的甲冑,恐怕會吃盡苦頭,幸好我只穿著一件老舊的忍者服,反而可以抓著木樁前端,更快游到對岸。當然,中途沒有換過一次氣。
我沒停下來休息,立刻將手指卡入石牆縫隙,把身體從水裡拖出來。由下往上看,高大的石牆幾乎是呈垂直聳立。我很想把臉擦乾,但忍住了,因為會把抹在臉上的炭灰也擦掉。為了讓滴著水的衣服稍微乾一些,我邊讓身體在石頭表面上磨蹭邊往上爬。我和黑弓輪流觀察了三個晚上,確定高大的石牆平時沒有人看守,只有在深夜和黎明時會懶洋洋地各巡邏一次。多虧石牆高得不像樣,從客棧的屋頂都能清楚看出有沒有人看守。
我攀住最後的石頭,緩緩把頭往上抬。
正前方就是我的目標建築物──聳立的五層大天守。
城郭內正如火如荼進行著從去年持續到現在的營造、修繕工程。據說藩主大人偏好的白牆的天守也正在蓋,從底下到第三層,四周環繞著踏台,只有第四層、第五層在布幕下展露全貌。
這時,眼珠子被什麼牽動,我立刻靜止不動。
維持那樣,注視著天守的最上層。在屋脊兩端奮然往後弓起的鯱,浮現朦朧的身影。我比較兩隻鯱,不知道為什麼覺得遠的那隻看起來比近的這隻胖。
我不由得從嘴角溢出懊惱的咂舌聲。
是蟬。
那只是兩個影子交疊的結果。蟬那小子坐在鯱上,把屁股擺在鯱的頭部,整個人靠在鯱的胴體上。可能是在打盹,還蹺起了二郎腿,姿勢十分優雅。
我轉頭確認背後的西方天際。娥眉月在暗夜中盈盈笑著。位置比我跟黑弓出來時下沉了一些,沒多久就會跟山影的邊緣交會了。
我還來不及思考,就先採取了行動,跳上石牆,無聲地衝向覆蓋著布幕的踏台。通往天守台的入口有兩個人看守,我躲過他們,潛入畫著藤堂蔦的布幕裡,飛也似地衝上了縱橫交錯的踏台。
我早料到蟬那小子一定會在某處現身。以這種方式出場,還真像他的作風。但無論如何,我都得跟他作個了斷。我離開踏台,爬到第四層的屋頂。立刻把手裡劍插入牆壁的灰泥,蹬劍躍起,斜斜跳到房檐邊緣,再趁勢爬上第五層。
我抬頭看最後的屋頂,搜索蟬的氣息,卻感覺不到他的動靜。太浪費時間了。我腳蹬白牆跳起來,抓住最上層比較短的房檐邊緣,一口氣跳到最上面的屋頂。
「你來得太慢啦,風太郎。」
我還沒站起來,帶點鼻音的熟悉聲音就來迎接我了。
抬頭一看,他還跨坐在鯱上面,維持剛才我從地面觀察到的相同姿勢。
我面向他那張嘿嘿傻笑、令人厭惡的泥鰍臉說:
「嗨,蟬左右衛門。」
我輕輕舉起右手招呼他,順勢把手移到背後的忍者刀上,在握住刀柄的同時,拔出刀來。
此時,突然從遠處傳來震盪大氣的爆炸巨響。
威力之大,連早已知道的我,都不由得往後退了一步。什麼都不知道的蟬,當然會被聲音吸引而轉頭看。我沒錯過這個機會,往對面的鯱頭一蹬,縱身躍起,揮刀橫掃,削過鯱的尾巴。
儘管反應慢了半拍,但蟬還是很厲害,漂亮地騰空而起,閃過了那一刀。但我沒放過他臨時跳到半空中的破綻,攀住鯱尾跳起來,在他掉下去的途中,狠狠往他胸口踹了一腳。蟬的身體隨著一聲悶響被踢飛出去,就那樣墜落在黑漫漫的黑暗中,瞬間不見了蹤影。
蟬當然不可能這樣就死了。我回到剛才躲藏的鯱前面,用刀柄的頭拔掉蟬插入的針時,從屋頂邊緣霍地閃出一個黑影。蟬無言地拔出刀子,從屋頂斜面爬上來。從他面無表情的那張臉來看,應該是氣瘋了。
「蟬,你幹嘛這麼暴躁呢?啊,這是你剛才說過的話。」
「我要殺了你。」
蟬說的不是忍語。在他發出晦暗的聲音時,響起了第二次的爆炸聲。蟬沒有任何反應,只問我:「那是什麼?」
「是黑弓。我們企圖靠爆炸引開下面的守衛,一口氣衝到天守。」
「居然跟那種從南蠻回來的飯桶搭檔,還真像你的風格呢。」
話中充滿鄙夷色彩的蟬,從鼻子冷哼了一聲。
「我不喜歡把人作這樣的區分。那傢伙確實有很多缺點,但在伊賀,恐怕沒有人比他更擅長處理炸彈,而且他的身手也相當敏捷。」
我把手上的刀放回背上,在剛才插著針的鯱鼻坐下來。
「我要跟你談條件,蟬左右衛門。」
蟬依然殺氣騰騰,拎刀佇立著。我從容不迫地對他說:
「今天可不可以放過我?我不想跟你大打出手。不過,等我通過這次的測驗,接到采女大人分配的工作,就把報酬分一半給你。怎麼樣?對你沒損失吧?」
「這麼做,等於我沒能成功地攔住你,讓你潛進來了。」
「別這麼婆婆媽媽,一次而已,有什麼關係。」
「五次。」
「咦?」
「今後你接到的工作,有五次要給我一半的報酬。」
「這、這樣太貪心了吧?」
蟬搖晃著刀尖,殺氣越來越強烈,狠狠瞪著我。
「那……兩次怎麼樣?」
「五次。」
拿起刀子的蟬,向前跨出一步。
「好、好吧,蟬左右衛門,總之我們談談,你也在那邊坐下來吧。」
我輕輕乾咳幾聲,指向眼前的鯱。
蟬沉默了一會,把刀收回背上。他的視線沒有片刻離開過我,走到對面的鯱,在形狀像剛搗好的糯米糰的鼻子一屁股坐下來。
「唔!」
瞬間從蟬口中發出短短的慘叫聲。
「咦,怎麼了?」
蟬一副很想咬我的樣子,瞪大眼睛看著我。他試著站起來,但身體不能動,手莫名地顫抖著。
我緩緩站起來,解開纏在腰上的粗草繩的繩結。
「抱歉,我忘了告訴你。在你回來之前,我把針插入了那邊的鼻子。你總不會不小心坐下去了吧?」
從蟬嘴巴發出不成句子的嘶吼聲。以他剛才坐下去的氣勢來看,應該是五根都刺進去了。常世配的藥,藥效也很特別。蟬的頭很快搖來晃去地轉起圈圈,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柘植屋,我們不是一再被教導過嗎?用刀的人是下等人,用腦的人才是上等人。」
當我拿著繩子走到他前面時,他的眼神已經迷茫了。
「都要怪你,糟蹋了黑弓的精心布置,臭泥鰍小子!」
我一拳打在他的臉中央,把他直接導入沉睡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