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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基於什麼原因,這個行為本身的選擇並沒有錯。即使對方是很開朗活潑的女生,如果有人在黑暗中突然碰她的手,她一定會嚇得縮手。
既然這樣,要怎麼告訴她,我也在這裡呢?
我坐在那裡伸出手,用指尖在比我的肩膀稍高,剛好在我耳朵位置的隔板上咚咚咚地敲了三下。視線仍然看著下方。這時,我看到那隻手的指尖抖了一下。她似乎聽到了動靜。
然後,我跪著調整了身體的方向,把手撐在從隔板下方露出那隻手的旁邊,再用另一隻手的指尖在隔板下方,就在撐在地上那隻手稍微上面的位置咚咚咚敲了三下。
希望在隔板另一端的她可以看到我的手。希望她在發現隔牆似乎有人而產生緊張之後,知道在隔板的另一端是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能夠放鬆緊張。
隔板下方的那隻手微微抬了起來,中指好像在彈鋼琴一樣,在陽臺底部冰冷的水泥上咚咚咚敲了三下。
聽、到、了。
我覺得她表達了這樣的意思,我的手指也重複了相同的動作。對方又咚咚咚敲了三下,我又敲了三下。不知道重複了幾次之後,彼此的指尖輕輕碰觸了一下。既不覺得她的手指冰,也不覺得溫暖,是因為我們的手指都一樣冰嗎?只覺得指尖很癢。在覺得有點癢的同時指尖相碰後,我覺得兩個人好像都在笑。
不知道她是怎樣的女生?我很想和她聊天,但我不敢開口和她說話,因為會被媽媽聽到,也會被她的家人聽到。
我握起了原本晃動的手指,只留下食指,然後在隔板正下方的水泥地上寫字。
「香」。
我想要向她自我介紹。對方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靜靜地動了起來,手指寫下五個鋸齒。那不是寫字,而是畫了一顆星星。我對無法和對方順利溝通感到有點納悶,但立刻想到了答案。
隔板另一端的她還不會寫字。我既沒有失望,也沒有覺得她很笨。因為幼兒園也有很多同學不會寫字。有的會讀不會寫,也有的既不會讀,也不會寫。雖然有人會罵那些同學很笨,但那些罵人的同學很快就會被老師罵。
我也動手畫了起來。我畫了三個鋸齒,再加上一個半圓形和一條直線,兩側又畫了兩個橢圓形。我畫的是鬱金香。這次她的手指立刻動了起來。圓圈、三角形、三角形。是貓的臉,左右又各畫了三根鬍鬚,然後是眼睛、鼻子和嘴巴。嘴巴是向下的半圓形,和笑臉標誌一樣。也許在隔板另一端的她也正露出相同的笑臉。
我這麼想像著,準備也送她一張笑臉。正當我準備畫圓時,聽到落地窗打開的聲音。我立刻縮起了手,握起雙手放在膝蓋上,好像在表示我什麼都沒做。
「原來妳在那裡。」
媽媽似乎終於發現我坐在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
「進來吧。」
如果媽媽走到我面前說這句話,也許會察覺隔板另一側的動靜,但是,媽媽並沒有走到陽臺上。她為冷氣灌進了溫暖的房間皺著眉頭,站在落地窗前催我:「快進來。」
雖然我很想再度輕碰隔板另一端的指尖代替說再見,但如果我磨磨蹭蹭,媽媽可能會關上落地窗,然後鎖起來。我站起來的同時看了一眼那隻白白的手,然後走回了房間。
不知道她被關在陽臺上多久?雖然我很在意這件事,但完全沒想過要把隔壁陽臺上也有一個小孩的事告訴媽媽。難道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很快又會被關去陽臺,很希望到時候再遇到她嗎?
過去的記憶雖然變成明確的影像在腦海中重現,但影像中的自己當時到底在想什麼,也許只能回想起五成左右。所以,我對隔板另一端的她所產生的感受,也可能是事後在腦內補充的,即使如此,我仍然相信指尖回想起的感覺就是當時的感受。
我希望可以再遇到她。下次要畫什麼呢?如果我畫恐龍或是鱷魚這種很難的畫,她也許會很驚訝。
那天之後,我在幼兒園的休息時間經常畫畫。
「大家畫恐龍時都畫側面,香香,妳是畫正面欸,好酷喔。」
我忘了是誰對我說這句話。自從在陽臺發生那件事之後,我整天都在想隔板另一端的那個女生,根本不把周圍的同學放在眼裡。我不想只是在水泥上隨便畫一畫恐龍,而是想畫得很逼真。
雖然從那道狹窄的縫隙把信或是畫塞過去絕對不是一件困難的事,但當時還是小孩子的我,覺得不可以在那裡做那種事,不能為我們的交流留下任何證據。
一心不想被媽媽關去陽臺時,有時候連續兩天做功課的正確率都無法達到一半,在覺得即使被關去陽臺也沒關係之後,卻連做連對。這可能意味著我從小的抗壓性都很差。
在腦子完全沒有得獎這件事的時候,好像著了魔似地充滿了想要拍攝的欲望,沒想到不小心得了大獎,聽到別人說,下次一定要得更大獎的聲音之後,腦袋就變成一片空白。
這時,腦海中浮現出這些陽臺上的影像。
即使無法在陽臺上相遇,如果能夠在其他地方,比方說在家門口,或是附近的公園見到她,我絕對不會故意把功課寫錯。不會在算乘法時故意不進位,也不會在寫漢字時故意少寫一橫。我是個笨小孩,可能覺得故意寫錯答案就像是考試作弊。
但是,我在十天之後,又被關去陽臺了,而且媽媽並沒有發現我故意寫錯。那天雖然沒有下雪,但還是很冷,吐出的氣都是白色。我確認媽媽拉起窗簾後,走去室外機旁,在隔板的另一側看到了那隻白白的手。
我在蹲下來的同時,用食指的指尖在隔板上咚咚咚敲了幾下。那隻白白的手抖了一下,這次我用指尖輕輕碰了一下她伸出的手背。她的指甲比上次短了些,只是有點參差不齊,看起來並不是用指甲刀剪的,而是用牙齒咬的。
幼兒園也有同學整天啃大拇指的指甲,所以我猜想她應該也有同樣的習慣,就沒有太在意。指甲參差不齊的那隻手和我一樣豎起了食指,然後咚咚咚敲了三下水泥地。我敲三下是在問她「妳好嗎?」她也和我一樣嗎?
我正在思考該怎麼回答,白白的手指在水泥地上畫了一個圓圈,然後輕輕敲了兩次。接著又畫了一個心形,輕敲了一次。是不是代表這個意思?我畫了星星,輕敲了兩次,又畫了脖子長長的長頸鹿,敲了三次。那隻白白的手將大拇指和食指圈在一起,比了一個OK的手勢。
這是我們之間的摩斯密碼。有形的東西可以畫畫,但心情很難用畫畫表示,所以就靠輕敲的次數猜測相符的詞彙。三次就是「妳好嗎?」如果是四次就是「非常謝謝」,至於兩次……
我想要表達「朋友」的意思,在輕敲了兩次之後,畫了兩個站在一起的人。
我們像這樣用指尖總共交流了六次。在最後一次的第六次時,我看到她白白的手背上有一個直徑不到一公分大小的紅色水泡。妳怎麼了?這次我忍不住脫口問道,但隔板的另一端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不知道是否因為我問了這個問題的關係,所以她改變了坐的方向,伸出了沒有受傷的手。
雖然是同一個人的手,卻讓我有一種陌生的感覺。我們只用手交流,兩隻手分別有不同的人格,和我成為好朋友的是大拇指在後方的左手,右手則是初次見面。但她的右手和左手一樣白,指甲也很髒。
我也換了方向,背靠著陽臺欄杆坐了下來,平時都用右手,這次伸出了和平時相反的左手。兩隻初次見面的手沒有像平時一樣聊天,彼此慢慢靠近,起初有點戰戰兢兢,最後用力握在一起。我們握得很用力,可以感受到溫暖一直擴散到指尖。
好想見面,想看看她長什麼樣子。
我要帶著畫,按門鈴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