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製作上課要用的講義忙到半夜,我肚子餓了,於是準備出門去便利商店。和父母親三個人一起住的時候,廚房裡總會有些吃的,但到了母親過世、父親住院的現在,只為了自己一個人煮食總讓我提不起勁。
走出家門,十一月寒冷的晚風撫過臉頰,冷卻了因工作而發熱的腦袋,令人心曠神怡。經過公園前面時,我聽見某種硬物喀啦喀啦刮擦道路的聲音,攪亂了夜晚沉靜的空氣,原來是一個貌似大學生的男生正在溜滑板。他晃動上半身保持平衡,才剛看他跳上車擋欄杆,他已經沿著細鐵管滑了一段,又跳下步道。滑板從來不曾離開他的雙腳,彷彿用黏著劑黏在鞋底一樣。
——要是能像他那樣跳躍,肯定很過癮吧。
我停下腳步觀看,這時從道路另一頭,有位警察騎著腳踏車過來了。他在我眼前不遠處下了車,走近溜滑板的那個年輕男生。
「那個——不好意思,我們接到附近居民投訴,說滑板的聲音太吵囉。」
年輕人聽話地將滑板夾在腋下,低頭說對不起。一頭燙捲的金髮、鬆垮的長褲,打扮看起來叛逆淘氣,舉止卻規矩有禮。
「阿敦。」
一個女孩子從附近的長椅上跑過來。他們貌似是情侶,但女生顯然是高中年紀,警察看向她問:
「妹妹,妳幾歲了?還是高中生吧?」
現在已是接近十二點的深夜了。女生默默低下頭,年輕男生露出「糟糕」的表情。
「不好意思,請問我們學校的學生怎麼了嗎?」
我上前搭話,警察回頭看向我。
「我是他們的高中老師,比賽快到了,所以讓他們在這裡練習。」
「能出示一下你的身分證件嗎?」
我從錢包裡拿出駕照給他看,警察便記下了我的姓名和地址。朋友曾笑稱我外表就是個典型的正經老實人,警察看了便理解地點頭。
「狀況我了解了,不過現在時間也很晚了。」
「我們會立刻結束練習,讓學生回家休息。」
警察離開之後,我轉向那兩人。
「就是這麼回事,所以明日見菜菜同學,今晚請妳趕緊回家吧。」
看她露出「咦」的表情,我不禁苦笑。
「我真的是你們高中的老師哦,負責教一年級化學。」
我雖然不是她的班導,但明日見菜菜是市內知名的明日見綜合醫院的獨生千金,在校內相當引人注目,我也認得她。她睜大眼睛,欠了欠身說,是我失禮了。
「這一次我不會聯絡家長,不過時間已經很晚了。」
就拜託你囉,我看向年輕男生,他可靠地點了點頭回應。
「老師,真的很謝謝您。」
明日見同學再一次低頭向我致謝。
「我才要謝謝妳。之前,我父親在明日見醫院受過妳照顧。」
噢……她點點頭。
「醫院是家父經營的,我沒有做什麼,老師不需要向我道謝。」
是個懂事的孩子。不過我所說的,是她在我父親身體不適時熱心看顧他的那件事。只是件小事,所以她忘掉了也無所謂。
「你們兩個,回家路上都要小心哦,注意安全。」
再見。我說完,走向便利商店。
當我正在化學準備室準備午餐的時候,門口響起敲門聲,我回答「請進」,走進來的是明日見同學。「打擾了。」她鞠了一躬,不是匆忙潦草地彎一下腰,也不是冷淡地只動了動脖子點頭,而是儀態優美地行了一禮。
「北原老師,昨天晚上很謝謝您。」
看來她查過了我的名字。正好水滾了,我於是將熱水倒進杯麵,一邊回答「不客氣」。她興致勃勃地朝這裡走來。
「這是便利商店的新商品吧,好吃嗎?」
「不清楚,我也是第一次吃。妳喜歡吃杯麵嗎?」
「喜歡,不過在家裡不太有機會吃。我父母不喜歡即食食品。」
「畢竟妳爸爸是醫生,在家想必也會在乎健康問題吧。」
明日見同學露出不置可否的笑容。
「不過我經常和阿敦一起吃。」
「就是昨天那個男生嗎?」
「嗯,他是滑雪選手,練單板滑雪。」
「不是滑板選手?」
「溜滑板是為了練習,因為滑雪板沒有雪就沒辦法練了。」
「噢,原來如此。」
「阿敦從今天開始到東北去了。」
她說,只溜滑板練習還是不夠,阿敦一年中有一半以上的時間都追逐著積雪,遠赴北方或海外練習。她是和全家人一起出國旅遊時,在加拿大認識他的。
「他暫時不會回來,這段期間我都吃不到杯麵了。」
她哀傷的模樣有點好笑。說話期間經過了三分鐘,明日見同學說:「在用餐時間打擾老師了,我只是來為昨晚的事情道謝。」說完便作勢離去。
「我也只是回報了妳的恩情而已,不必向我道謝。」
她停下腳步。
「……那個,我們該不會在醫院裡見過吧?昨天回家後我一直在想,我好像在哪裡見過老師,但不是在學校。」
我很訝異她還記得。
「對,那時我爸爸受妳照顧了。」
「果然是那時候的家屬。請不用客氣,多虧了令尊,我也得救了。」
「什麼意思?」
我這麼問,但她只伸出手說「老師請先開動吧」。再繼續泡下去麵就要糊了,因此我說「那我就先吃了,不好意思」,決定邊吃邊聊。
「味道如何?」
她興味盎然地問,我回答相當美味。擔擔麵風格的泡麵,吃得到山椒強烈的辛香,最近的即食食品做得真不錯。一個念頭閃過腦海,我打開抽屜。
「如果不嫌棄的話,妳要不要吃?」
我取出同一款杯麵,她整張臉頓時都亮了起來。「那我就不客氣了。」她說著,自己拿起了電熱水壺,注入自來水。毫不畏縮這點頗有大小姐風範。
「那天我剛從品鑑會回來。」
她一邊撕開杯麵的透明塑膠膜,一邊說道。
「什麼的品鑑會?」
「能繼承我們家醫院、保護我們家財產,明日見家未來該選擇的男性的品鑑會。」
她略顯淡漠的語氣,和這番話的內容都在在令我驚詫。
「是相親嗎……?」
她明明還只是高中生——
「應該就像在正式比賽之前,進行季前熱身賽的感覺吧。那天我陪著父親,一起去參加醫師協會的派對。我不愛參加派對,但祖母叫我去,還特地將她年輕時穿過的和服送給我穿。」
「我父親讚不絕口,說那是很精美的友禪染。」
「謝謝。我祖母從以前開始,就一直以收藏精緻和服為樂。」
電熱水壺「咔嗒」響了一聲,明日見同學謹慎地將它拿起。我還是第一次看見有人用茶道沏茶般優雅的動作,往杯麵裡注入熱水。
「在派對上,父親介紹了許多優秀的男醫師給我認識。」
「噢……那個,結果怎麼樣呢?」
看見我不知所措的反應,她粲然露出無可挑剔的笑容。
「大家都不是壞人。不過年紀比我大太多了,對話總是進行不下去。」
「那也是很正常的。」
「我覺得自己就像娼妓一樣。」
我悚然心驚。這句直白露骨的話,和午間明亮的日光、她身穿制服的身影之間形成過於強烈的反差——
「畢竟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她說著,小心謹慎地蓋上杯麵的鋁箔上蓋。注視手邊的眼神平靜沉穩,側臉看不出任何動搖,因此我看得出她正強烈壓抑著自我。
「我以為妳和阿敦正在交往。」
「我們是在交往沒錯。」
「家裡知道妳有男朋友嗎?」
「我不能說,這件事萬一被父親知道就糟糕了。可是母親好像隱約察覺了端倪,她會假裝沒發現我在夜裡偷偷溜出家門。」
她小心不晃動到注滿熱水的杯麵,謹慎地端起容器,在我面前坐下。
「那天,從那場派對回來之後,現場認識的各位男士預計要來參觀我們家的醫院,父親也要求我陪同。」
為了逃離這件事,看見我父親身體不適的時候,她便假借看顧病患的名目獨自從人群中脫身,然後直接回家去了。
「所以,老師的父親也等於幫了我一個忙。雖然事後,我還是被父親嚴厲責罵了一頓就是了。」
「還是和妳父母談談比較好吧?」
「是的。所以為了預做準備,我瞞著他們偷偷在家庭餐廳打工。」
「打工?」
「我打算找個恰當的時機和父母商量,請他們讓我上大學之後搬出家裡一個人住。可是我父親絕對會反對,所以為了到時候著想,我想先存下足夠自己租公寓住的錢。阿敦願意替我當租屋的保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