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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只要有可能,我們之間保持十呎的距離,大叔──傑克在外面人行道上是這麼說的。在兩人接近領班台時,卡拉漢朝傑克右邊移動,保持著應有的距離。
傑克也告訴他儘可能放聲大叫,叫得愈久愈好。卡拉漢正開口準備高喊,白界的聲音又在他心中響起。只有一句話,卻足夠了。
徽像。
卡拉漢仍把魯格槍舉在右頰邊,這時他把左手探入了前襟口袋。他對眼前的一幕並不如他年輕的同伴般高度戒備,但他卻看見了很多:四壁上橘紅的電蠟燭,每張桌上的蠟燭囚禁在玻璃容器內,萬聖節似的橘,閃光的餐巾。餐室左邊有一幅繡帷,繡的是騎士與淑女圍坐長桌歡宴。室內有一股氣氛──卡拉漢不確定究竟是何種原因導致的,各式各樣的導因太過微妙,難以辨識──彷彿人們激動過後情緒又平復了下來,比方說是廚房失了火,或是街上發生了車禍。
或是某位女士當街臨盆,卡拉漢想著,一面握住了烏龜。在開胃菜和主菜之間暫時停頓一下總是益氣健神的好事。
『基列地的業昧來了!』一個緊張、興奮的聲音喊道。不是人的聲音,這一點卡拉漢有九成的把握,嗡鳴的味道太重。卡拉漢看見某個人鳥混種站在房間另一端,身穿直筒牛仔褲、白襯衫,但從襯衫領口伸出來的頭卻披著光澤的暗黃色羽毛,雙眼就像兩滴液態焦油。
『宰了他們!』這個恐怖可笑的東西吼叫道,拂開了一條餐巾,露出了某種武器。卡拉漢認為是槍,但乍看之下卻很像『星際大戰』電影裡的玩意,叫什麼來著?光劍?電槍?
叫什麼都無所謂。卡拉漢的武器要精良得多,而且他想確定人人都看見。他把旁邊桌上的蠟燭杯等等掃落地下,像魔術師般把桌布抽掉,他可不想在關鍵時刻被桌布絆倒。接著,他跳上了一張椅子,又從椅子站上了桌面,動作之敏捷,換作一個星期前,連他自己也不敢相信。在桌面上立定後,他把烏龜徽像舉高,手指托著烏龜平坦的腹部,讓大家瞧個仔細。
我大可哼點什麼,他想道,也許來首〈月光變成你〉(Moonlight Becomes You)或是〈我的心遺落在舊金山〉(I Left My Heart in San Francisco)。
這時他們進入迪西小豬只有短短的三十四秒。
5
在學校禮堂面對一大群學生的教師可以告訴你青少年即使剛洗過澡,打理得整整齊齊,渾身仍散發出他們的身體忙著製造的賀爾蒙氣味。無論是何種人,在壓力下都會散發出相同的臭味,而身體感官趨於敏感顛峰的傑克也在這裡嗅到了。在他們經過領班台時(他爸喜歡把這種地方戲稱為勒索中心),迪西小豬的客人只散發出微微的體味,就像是在一陣揮拳後又恢復了正常。可是角落那個像鳥一樣的傢伙吼叫之後,傑克嗅到這些顧客的氣味變得強烈,是一股金屬味,和血腥味近似,足可激起他的脾氣、翻擾他的情緒。對,他看見那隻崔蒂把桌上的餐巾掃開;對,他看見了餐巾下的武器;對,他明白站在桌上的卡拉漢是個活靶子。但這些都比不上崔蒂的嘴來得讓傑克擔心。傑克的右臂向後縮,準備投出十九個飛盤中的第一個,切斷那張嘴所在的腦袋,這時卡拉漢卻舉起了烏龜。
行不通的,他們不吃這一套,傑克想著,但這想法尚未完全成形,他就頓悟到這一套行得通。他從他們散發的氣味得知,好勇鬥狠的味道少了,而幾個從位置上緩緩起身的人──下等人額頭上的紅洞張大,吸血鬼的藍色氣息滲入,轉而濃烈──又坐了回去,僵直不動,彷彿在瞬間喪失了對肌肉的控制。
『宰了他們,他們是塞爾……』正喊著,崔蒂的嗓子突然啞了。他的左手──如果那種醜陋的爪子能稱之為手的話──碰了他那把高科技槍的槍托,立刻就挪開,眼中的神采似乎也消散了。『他們是塞爾……塞爾……』又一頓。接著這個半鳥半人的傢伙說:『喔,塞爺,你手上拿的東西是什麼啊?』
『少明知故問。』卡拉漢說道。傑克在移動,而卡拉漢牢牢記著這名少年槍客在外頭跟他說的話──只要我向右看,看見的一定是你的臉──也從桌上下來,跟著他移動,手中仍高舉著烏龜。室內的寂靜幾乎觸手可及,但──
但是仍有另一個房間。粗豪的笑聲、沙啞喧囂的叫喊──從聲音判斷是宴會,而且就在附近,左手邊,就在那幅繡著騎士淑女的繡帷之後。那後頭不簡單,卡拉漢想道,而且不會是只是一群麋鹿在打撲克而已。
他聽見仔仔的呼吸低沉快速,儼然一部小引擎。還有別的聲音。尖銳的嘎嘎聲,帶著低沉快速的滴答叫。這兩種聲音讓卡拉漢咬緊了牙關,皮膚冰涼。桌子底下藏了東西。
仔仔第一個看見逼近的昆蟲,立刻像隻發現獵物的狗般全身不動,舉起一隻爪子,鼻子向前伸。身上唯一在動的部位是鼻子上的黑色皮膚,先是向後扯露出了尖牙,然後放鬆,收起了利牙,之後又向後扯。
昆蟲繼續爬近,無論那是什麼,卡拉漢手上握的烏龜雕像對牠們都不具威脅。一個穿著有格子翻領的無尾晚禮服的胖子對著鳥人開口,幾乎是詢問的說:『他們走得進來,走不出去吧,梅曼。不是說……』
仔仔向前衝,咬緊的牙關間迸出咆哮,一點也不像是仔仔的聲音,倒讓卡拉漢想起了漫畫。
『不!』傑克一驚之下連忙大喊。『不要,仔仔!』
男孩這一喊,繡帷後的笑聲叫聲倏忽停止,彷彿繡帷後面的那幫人這時才意識到前面房間有什麼不對。
仔仔壓根不理會傑克的制止,連續咬住了三隻蟲。一片寂靜之中,咬碎甲殼的聲音異常清晰。牠並沒有把蟲子吞進腹中,只是把蟲子甩開,每一隻都有老鼠大小,每一隻都是頸子斷裂,下顎張開。
其他蟲子見狀紛紛退回桌下。
這是牠的天生本能,卡拉漢想道。也許在許久、許久之前,所有的學舌獸都有這種本能,就跟某些獵犬一樣──
繡帷後粗啞的一聲喊打斷了他的思緒。『休姆!』某人大叫,接著又叫:『業休姆!』
卡拉漢忽然有股荒唐的衝動,想用德語大叫:『有益健康!』
但在他尚未開口前,羅蘭的聲音卻充盈了他的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