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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莫奈說:「管他的。到了你要去的地方,拍我的肩膀好了。」
那男子茫然地望著他。
「呃,我猜你應該會拍我肩膀吧,」莫奈說:「假如你真有個要去的地方。」他朝照後鏡看了一眼,開車上路。「你幾乎什麼都聽不見,是不是?」
那男子仍然望著他,聳聳肩,把手掌貼在耳朵上。
「我知道,」莫奈說,他漸漸明白了。「幾乎什麼都聽不見。就像電話線斷線。但今天我幾乎希望自己能和你易地而處。」他頓了頓又說:「幾乎啦。想聽音樂嗎?」
那男子回過頭,望向前方。莫奈得好好嘲笑自己一番。不管德布西、AC/DC、或洛許‧林博的廣播節目,對這傢伙根本沒有差別。他設定巡航速限,用大拇指打開CD包裝,把CD插入播放機內。他心想,技術上來說,這已經是張二手CD了,不該拿去送心愛的獨生女,反正他還可以替女兒再買一張,但前提是他得有錢可以再買一張。
結果李德的專輯很不錯,他邊聽音樂,邊思考錢的問題。能否有錢再替凱西買張CD是他最小的問題。事實上凱西真的想要也需要的是台新的筆記型電腦,但甚至連這個也不是他的大問題。如果芭芭拉真的做了她所說的事──也就是學區辦事處確認她所做的事──那麼即使他仍保有這份工作,他也不知道女兒唸凱斯西儲大學最後一年的學費要從哪裡來,這才是個大問題。
他把音量轉大,想淹沒自己的問題,也奏效了,但當車子開到加德納市時,最後的樂聲逐漸淡去。那男子的臉和身體轉向乘客座的窗戶,莫奈只看得見他那件骯髒褪色的粗呢外套背後,兩綹過於稀疏的頭髮纏在一起,散落在領子上。外套背後原本似乎印有圖案,但已褪去,難以辨識。
這可憐的傢伙就這樣過了一生,莫奈心想。
起初莫奈分不出那男子是在打盹或看風景,後來他發現那男子頭往下傾,呼出的氣息弄霧了車窗,才判斷那男子應該是在打盹。為什麼不打盹?比奧古斯塔市南部的緬因州高速公路更無聊的,只有在寒冷春雨中的奧古斯塔市南部的緬因州高速公路了。
莫奈還有其他CD放在中央控制台裡,但他並未翻找,而是打開車子的音響系統。車子經過加德納收費站後──他沒停車,只是減速,這就是電子收費系統的神奇之處──他開始說話。
「我已經結婚,」他說:「今年五十五歲,我老婆五十四歲。」
他略加思索。雨刷在擋風玻璃上來回掃動。「五十四,芭芭拉五十四歲。我們結婚二十六年了,生了一個小孩,是女兒,可愛的女兒,叫凱西─安。凱西在克里夫蘭唸書,現在我不知道該怎麼讓她繼續唸下去,因為兩個星期前,在毫無預警的狀況下,我老婆像聖海倫斯火山爆發那樣。原來她在外頭有個男朋友,兩人交往快兩年。那男人是個老師,但她叫他牛仔鮑伯。原來那麼多個晚上我以為她去合作推廣中心或讀書會,結果她是去跟那個他媽的牛仔鮑伯喝龍舌蘭酒和跳排舞。」
真可笑,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根本就是場情境喜劇,如果真有所謂的情境喜劇可言的話。但他的眼睛──雖然沒流眼淚──卻感到刺痛,彷彿爬滿毒藤。他瞧了那搭便車的男子一眼,那男子的身體幾乎整個轉了過去,額頭倚在乘客座車窗上。可以確定他是在睡覺。幾乎可以確定。
莫奈並未張揚老婆的外遇,凱西還不知情,只是她那無知的泡泡就快破了。「她今年五十四歲,」他說:「這是我沒辦法釋懷的地方。這表示她跟那個真名叫羅伯‧亞道斯基的傢伙,是從她五十二歲的時候開始交往。五十二歲!我的老天,她戴雙光老花眼鏡耶!而她居然上了這傢伙!就在果林汽車旅館,他們兩個在那裡生活了起來!我給她一棟巴克斯頓鎮上的好房子,車庫可以停兩台車,她還有台長期租用的奧迪轎車,結果她拋棄這一切,每星期四晚上跑去牧場騎士酒館喝得爛醉,更別提這牛仔鮑伯他媽的已經六十歲了!」
他聽見自己破口大罵,告訴自己應該停止這種行為,卻見那搭便車男子動也不動,然後他明白自己根本用不著停止。他在車子裡,車子開在九十五號州際公路上,在太陽的東方和奧古斯塔西方的某個地方。他的乘客是個聾啞人士。他想破口大罵就破口大罵。所以他破口大罵。
「芭芭拉把一切都打亂了。她的態度不挑釁,也不感到羞恥,她看起來似乎……很平靜。可能是彈震症候群吧,或是還住在幻想世界裡。」
她說有一部分是他的錯。「我常出差,這是事實。去年出差超過三百天。她自己過活,我們只生了一個女兒,你知道,女兒唸完高中後就飛出籠子了。所以是我的錯。牛仔鮑伯和其他一切都是我的錯。」
他的太陽穴劇烈跳動,鼻子幾乎完全塞住。他用力吸氣,吸到眼前出現黑色飛蚊,卻無法得到紓解。反正鼻子沒什麼問題。在他的腦袋裡,他終於覺得舒坦多了。他很高興自己載了那個搭便車的男人。他大可一個人在車子裡說這些話,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