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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變成了傾盆大雨。莫奈想也不想就把時速降到八十公里,其他車輛紛紛按喇叭從他左側車道駛過,每輛車的尾巴都拖著一朵水雲。就讓他們去按喇叭好了。他販賣有史以來最佳秋季書選(或有史以來最佳春季書選,或包含食譜、減肥書、《哈利波特》翻印本的「夏季驚喜」書選)以來,保有悠久的零車禍紀錄,他想繼續保有這項紀錄。
他右邊那個便車男稍微動了一下。
「所以我問她怎麼可能光買內褲和吊襪帶就花了十二萬多,」莫奈對他沉默的同伴說:「我不覺得生氣──至少當時不覺得生氣,我猜可能是因為我太震驚了──可是我真的很好奇。然後她說──態度還是一樣,不羞恥,不挑釁,好像在夢遊:『是這樣,我們熱中買樂透,想說可以補回來。』」
莫奈頓了頓,看著擋風玻璃上的雨刷來回掃動,腦海閃過一個念頭,想要猛然向右轉動方向盤,開車去撞前方水泥天橋的橋墩。他拋開這個念頭。稍晚他會對神父說,他之所以打消這念頭,部分原因是童年就被灌輸禁止自殺的古老觀念,但最主要的是,他就算要死,也想再聽一次李德的專輯再死。
再說,他不是隻身一人。
於是他沒有自殺(沒有載著他的乘客共赴黃泉),而是以不快不慢的八十公里穩定時速從天橋下開過(有大約兩秒時間,沒有雨滴落在擋風玻璃上,之後雨刷又開始忙碌起來),繼續講故事。
接著他把車開進停車場,只見裡頭停著四輛車,聚在褐色休息站旁,休息站前方擺著四台販賣機。莫奈覺得那四輛車看起來像是被留在雨中受凍的孩童。他把車停好,那男子一臉疑惑地看著他。
「你要去哪裡?」莫奈問道,儘管他知道問也是白問。
那男子想了想,看看四周,明白了他們所在之處,然後望向莫奈,像是在說,不是這裡。
莫奈向後指著南方,揚起雙眉。那男子搖搖頭,指指北方,再比兩個拳頭,雙手張合了六……八……十次。基本上和先前一樣。但這次莫奈看懂了。他心想,那男子的世界簡單得多,可能有人教那男子說,路邊那個像八的記號象徵的是無限。
「基本上你只是亂比,是不是?」莫奈問道。
那聾啞男子只是看著他。
「對,你在亂比。」莫奈說:「呃,我想這樣好了,你聽我說故事──雖然你不知道你在聽──所以我載你到德里市,那是最遠的地方了。」他靈光一閃。「我可以載你到德里收容所,你在那裡可以吃點熱的,有吊床睡,至少可以休息一晚。我得去小便,你要小便嗎?」
那聾啞男子看著他,臉上帶著耐心與茫然。
「小便,」莫奈說:「尿尿。」指了指自己的胯間,忽然想起這裡是休息站,於是莫奈改為指向休息站牆上的廁所標誌──黑色的男人側影和黑色的女人側影。那男子懂了,堅定地搖搖頭,用拇指和食指比個圓圈,表示沒問題。這讓莫奈面對一個棘手的問題:是要把啞巴遊民先生獨自留在車上,還是要叫他下車在雨中等他上完廁所……無論如何,那男子應該都會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這裡等候。
他判斷,這根本不是個問題,車裡沒有現金,他的個人行李鎖在後車廂。後座雖然放著他的業務提箱,他不認為這傢伙會偷走兩個三十公斤重的箱子,拎著它們往休息站出口跑。再說,他要怎麼舉起那個「我是啞巴!」的標語?
「我馬上回來。」莫奈說,那男子只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莫奈指指自己,又指指廁所標誌,然後再指指自己。這次那男子點點頭,又用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圓圈。
莫奈走進廁所,撒了泡尿,感受極致釋放的美妙滋味。自從芭芭拉捅出大樓子以來,這是他頭一遭感覺好了點,他心想,自己可以度過這個難關,也可以幫助凱西度過難關。他記起某個老德國人(或俄國人,這聽起來就像俄國人的人生觀)的名言:那些殺不死我的,都使我變得更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