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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尼轉身飛奔,衝過浴室門,他的眼睛嚇得凸出來,毛髮豎直有如刺蝟的毛,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全速奔向二一七號房的外門,如今那扇門已闔上。他奮力地搥門,完全沒注意到門並沒有上鎖,只需要轉動門把就能出去。突然間從他的口中發出震耳欲聾、遠超過人類聽覺範圍的尖叫聲。他只能搥打著門,聽著死去的女人朝他走來,腫脹的腹部、乾枯的頭髮、伸長的雙手──浴缸裡遭殺害也許經年的屍體,奇蹟似地好好保存在那裡。
門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打不開。
驀地他想起迪克.哈洛倫的聲音,如此突如其來、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如此的平靜,於是他閉鎖的聲帶暢通了,開始軟弱地哭泣──不是由於恐懼,而是因為緊張的情緒鬆懈後太過高興。
(我不認為它們會傷害你……它們就像書中的圖片……閉上眼睛,它們就會不見。)
他垂下眼,雙手捲成球狀,肩膀拱起,努力地集中精神:
(那裡沒有東西,那裡沒有東西,那裡沒有東西,那裡什麼東西也沒有,什麼東西也沒有!)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正開始放鬆,正開始注意到門一定沒鎖,他可以出去的時候,那雙經年潮濕、腫脹而有魚腥味的手輕輕地扣住他的喉嚨,執拗地將他轉過身來,直視那張死氣沉沉的青紫色臉龐……
*
溫蒂腳上穿著長襪跑到走廊盡頭,然後一次跨兩階地跑下主樓梯到大廳去。她沒有抬頭看一眼通往二樓鋪著地毯的階梯,要是看了的話,她會看到丹尼靜止而沉默地站在階梯頂端,一雙沒有聚焦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毫無異樣的空間,大拇指塞在嘴裡,襯衫的領子和肩部都濕透。就在下顎底下的脖子上,有腫脹的瘀傷。
她推開門,傑克就站在那兒,用手指揉著太陽穴,臉色死白。
「溫蒂?」他不確定地問:「溫蒂──?」
「傑克,丹尼在哪?」
「我不曉得。他不是跟妳在一起嗎?」
「他沒有……跟你一起在樓下嗎?」
他轉頭一看,當他看見她的表情,頓時臉部繃緊。
「妳永遠不打算讓我忘記那件事,是吧?溫蒂?」
「傑克──」
「在我臨終前,妳還會彎下身子對我說:『這是你罪有應得,還記得那次你折斷丹尼的手臂嗎?』」
「傑克!」
「叫什麼叫?」他一躍而起,大發雷霆地問:「妳敢否認我說中妳的想法嗎?妳在想說我傷害他?想說我以前傷害過他一次,我就可能再一次傷害他?」
「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裡罷了!」
「妳叫啊,儘管大聲吼啊!吼一吼一切都沒事嘛,是不是?」
她轉身走出門外。
看著她離去,傑克僵愣了半晌,一手拿著蓋滿玻璃碎片的記事本。一會兒後他將記事本扔進字紙簍,追著她出去,在大廳櫃檯旁追上她。他把雙手放在溫蒂肩膀上,把她轉過來。她的表情警惕僵硬。
「溫蒂,我很抱歉。都是那個夢害的,我心裡很煩。原諒我嗎?」
「當然。」她回答,但臉上表情並沒有改變。她僵硬的肩膀從他手中滑開,走到大廳中央喊著:「嘿,博士!你在哪裡?」
他壓抑住對她的憤怒,理性地說:「妳確定他沒在自己房間睡覺嗎?」
「我告訴過你,我編織的時候,他在別的地方玩。我可以聽見他在樓下的聲音。」
「妳有睡著嗎?」
「那跟這有什麼關係?有。丹尼?」
「妳剛才下樓時有看一下他的房間嗎?」
「我──」她打住。
他點點頭。「我想應該沒有。」
他沒等她就逕自邁步上樓。她小跑步地跟在他後面,但是他一次跨兩階。他在一樓樓梯平台突然停下腳步時,她險些撞到他的背。他的腳像生根似地釘在那兒,眼睛睜得大大地,仰頭看。
「怎麼──?」她開口,隨即順著他的視線望過去。
丹尼仍站在原處,眼神茫然,吸吮著大拇指。喉嚨上的印記在走廊電氣燭台的光線下異常明顯。
「丹尼!」她放聲尖叫。
尖叫聲使得傑克脫離木僵狀態,他們一同衝上樓梯到丹尼站的位置。溫蒂在他身旁跪下,將男孩一把抱進懷裡。丹尼順從地任她抱,卻沒有回抱她,感覺像是擁抱一根塞了襯墊的木棍,新鮮的驚恐滋味充塞著她的嘴。而他只是吸吮著拇指,冷淡茫然地瞪視著他們兩人身後的樓梯間。
「丹尼,發生什麼事了?」傑克問。他伸手觸摸丹尼腫脹的頸側。「誰對你做這種──」
「你別碰他!」溫蒂大聲地斥責。她將丹尼緊摟在懷中,把他抱起,在傑克困惑著起身,還來不及進一步反應前,後退到樓梯中間。
「怎麼了?溫蒂,妳到底在──」
「你別碰他!假如你再傷害他,我就會殺了你!」
「溫蒂──」
「你這個混帳!」
她轉身跑下樓梯到一樓去。跑動的時候,丹尼的頭輕微地上下震動。他的拇指穩穩地塞在嘴裡,眼睛如抹了肥皂的窗戶一般看不透。她到了樓梯底部向右轉,傑克聽見她的腳步聲撤退到盡頭,接著他們房間門碰地一聲關上,插銷閂上,門鎖轉動。短暫的寂靜,然後是安撫人的輕柔、低喃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