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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順樓梯而下到底層,在大廳櫃檯漫無目的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轉向右。走進餐廳,站在一進門的地方。空蕩的桌子,透明塑膠布底下清洗乾淨並熨燙平整的白色亞麻桌布,朝他微微地閃光。整間餐廳空無一人,唯有傑克漫步在桌子間,暫時忘卻樓上的妻兒,忘記那場夢、砸毀的無線電、瘀傷。
他發現自己站在餐廳的另一頭,正好就在科羅拉多酒吧那扇傳統風格的雙扉推門外,這裡在一九四五年的那天晚上,所有的酒應該都是無限暢飲的。
(到吧台來喝一杯吧!朋友,今晚酒全部免費。)
他跨過雙扉推門,進入酒吧深長、層疊的陰影中。奇怪的事情發生了。他之前來過這裡一次,檢查歐曼留下的存貨清單,他知道這地方搬得一乾二淨,架子上空無一物。但是現在,僅靠著餐廳滲透過來的光線黯淡的照明(由於雪遮住了窗戶,餐廳本身光線也很昏暗),他覺得自己看見吧台後面有一排又一排微微閃耀的酒瓶,以及蘇打水瓶,甚至還有啤酒從三個磨得十分光亮的龍頭流淌下來。沒錯,他甚至能嗅到啤酒的味道,那濕潤、發酵和酵母的氣味,與他父親每晚下班回家時,臉上微微飄散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張大眼睛,摸找著牆上的開關,昏暗、溫馨的酒吧燈亮起,一圈圈二十瓦的燈泡嵌在頭頂上三個車輪形狀的吊燈頂端。
架子全都是空的,甚至還未徹底蒙上一層灰。啤酒龍頭是乾的,底下鍍鉻的排水管也是如此。在他左右兩邊,鋪了天鵝絨軟墊的雅座有如高背的男人一般地直立著,每個設計都是為了提供裡頭的情侶最佳的隱私。正前方,鋪著紅毯地板的另一端,四十張高腳凳置放在馬蹄形的吧台四周,每張凳子的椅面都是皮革製的,並且飾以牲口的烙印浮雕。
他走近吧台,邊走邊困惑地微微搖頭。他可以發誓自己看見那些瓶子,雖然模糊不清,卻是真的,就像你在窗簾拉上的房間裡看到家具的模糊輪廓一樣。玻璃上隱約的閃光。唯一殘留的是啤酒的味道,傑克知道那是世上每間酒吧在過一段時間後,逐漸滲入木製裝潢的氣味,沒有任何發明的清潔劑能徹底根除。然而這裡的氣味似乎很強烈……幾乎像是新鮮的。
他在高腳凳上坐下,將手肘撐在吧台包覆著皮革軟墊的邊緣。左手邊是裝花生的碗,當然,現在是空的。這是他十九個月來走進的第一間酒吧,但這可惡的地方居然沒酒──運氣真背。儘管如此,一波極為強烈的懷舊情感仍席捲了他,而身體對酒的渴望似乎一路從腹部到喉嚨,再爬升到嘴巴和鼻子,上升時讓周圍的組織枯萎、皺縮,讓它們迫切需要大量濕潤、冰涼的東西。
他再次抱著盲目而毫無理性的希望瞥向酒架,但架子依然如之前一樣空蕩蕩的。他痛苦沮喪地咧嘴一笑。拳頭,緩緩地收緊,在吧台皮革包覆的邊緣留下細微的抓痕。
「嗨,洛伊,」他說:「今晚有點冷清,是吧?」
洛伊說是啊。接著洛伊問他要點什麼。
「啊,我真高興你開口問我,」傑克說:「真的很高興。因為我錢包裡剛好有兩張二十塊和兩張十塊,我擔心鈔票會一直擱在那兒到明年四月不知什麼時候呢!這附近連個便利商店都沒有,你相信嗎?我還以為連他媽的月球上都有便利商店呢!」
洛伊表示同情。
「所以就這樣子吧,」傑克說:「你幫我準備二十杯相同的馬丁尼。相同的二十杯,就像那樣,噹啷。為了我戒酒的每一個月,另外是為了讓我慢慢適應。你做得來吧,可以嗎?會不會太忙了?」
洛伊說他一點也不忙。
「你人真好。你把那些火星人直接沿著吧台排列好,我要一杯一杯地喝下去。白種人的負擔啊!洛伊我的朋友。」
洛伊轉身去工作。傑克伸進口袋去掏鈔票夾,卻拿出一瓶益斯得寧。他的鈔票夾放在臥室的五斗櫃裡,而無疑地他那小腿瘦得皮包骨的妻子將他鎖在臥室外頭。幹得好啊,溫蒂。妳這討厭的婊子。
「我好像一時沒帶到錢,」傑克說:「不管怎樣,我在這間酒吧的信用怎麼樣?」
洛伊說他的信用良好。
「好極了。洛伊,我喜歡你。你總是最棒的一位,是巴赫和緬因的波特蘭之間最棒的酒吧老闆,還有奧勒岡的波特蘭。」
洛伊謝謝他的稱讚。
傑克砰地將益斯得寧的瓶蓋打開,搖出兩粒藥錠,輕拋進嘴巴,引起胃酸的熟悉味道頓時湧入。
他忽然感覺到大家在盯著他看,好奇又帶點輕視的。身後的雅座坐滿了人──頭髮逐漸灰白的傑出男人和美貌的年輕女孩,全都變裝打扮,興味盎然地注視著這不成樣的戲劇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