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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而且還是雨中,夜間入口周圍卻擠滿人群,在那裡形成五顏六色的雨傘花朵。不用詢問身分,也知道他們肯定是聞訊趕來的媒體先鋒,有如獵犬般的傢伙們。
駕駛座的警官猛按喇叭破壞人牆,總算開了進去。竹內回頭告訴我們:
『到了。請下車。』
我打開自己這方的車門,單腳踩在淋濕的水泥地面上。帶著相機的人們擠到後保險桿處。探出頭的同時,所有閃光燈不斷閃爍,我不禁舉起手遮眼睛,然而光線依舊令人暈眩。
人群中,有人對著我伸出麥克風,他誤以為我是孩子的父親。我打算先替富澤夫婦開路。
『孩子被兇手殺害,您作何感想?』
『吵死了!』我怒斥他,猛力甩開他的手,似乎撞到什麼東西而發出怪聲,但我沒去理它。
富澤夫婦相擁,低著頭,總算下了車。停車場上此起彼落的聲音掩蓋了路子的啜泣聲。竹內撥開一堆相機,在媒體群中保護兩人。這樣的場面,讓他們兩人簡直和落網的重刑犯沒兩樣。我們胡亂衝向建築物中。
外頭的喧鬧彷彿是一片虛幻,院內沉寂在寒冷的寧靜之中。幾個表情嚴肅的男人沉默地往來各樓層。身穿魚骨紋西裝外套的男子一看見他們,立刻叫住竹內。
『你就是杉並署的人?』
『我是竹內警部補。』
『我是青梅署刑事課課長,松永。』兩人交換了同行才能理解的眼神。
『他們是被害者的父母。』竹內並沒有介紹我。
松永向富澤夫婦再次道出自己的名字,並說明自己是該案的負責人,接著表達制式的哀悼之意。富澤耕一打斷他的話。
『還不確定那就是我兒子。遺體在哪裡?』
『在地下室的太平間。你們可以馬上過去確認嗎?』
富澤點頭。不論結果如何,他似乎想盡早解決這件事。路子的臉頰濕透了,猶如沒有知覺的人偶般沉默。
『那麼,走吧!』竹內說。
松永課長帶領我們往前走。走下角落的樓梯後,一行人便擠成一團,走在充滿消毒藥水味的樓下走廊。沒人開口,唯有腳步聲響徹整個空間。
走廊深處,一扇陰森的門上平凡無奇地寫著『太平間』幾個字。松永打開門,請我們進去。
路子在門前裹足不前。富澤抱著妻子的肩膀,催她一起進去。路子沒有反抗,遵從丈夫。我也打算跟著兩人進去,卻被竹內擋住了。
『你不行。你不能進去。』
『為什麼?』
『你不是孩子的家屬。』
竹內只說了這一句,便讓我吃了閉門羹,無法表達異議。走廊只留下我一人。
不到三十秒,耳邊傳來了路子嚎啕大哭的聲音。果然,不會錯了。哭聲持續了好一陣子。我咬緊牙根佇立在門前,試著將路子的哀號刻入自己的耳朵裡。門突然開啟,松永課長的臉出現了。
『這孩子還這麼小,竟然白髮送黑髮,教誰都受不了呀!』
我點頭。這時,松永似乎突然對我的身分感到好奇。
『我忘了問你,你跟家屬到底有什麼關係?』
『──山倉史郎,兇手原本計畫綁架的是他的兒子。他住在他們家附近。』在我開口之前,竹內已搶先說明。他也剛回到走廊。
松永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著我。
『你可真走運呢!要是兇手沒出錯,現在躺在那裡的就是你兒子了。』
從松永的語氣聽來,他顯然早已知道我今天的失誤,所以話中帶刺。腫脹的頭部發疼。本想反駁,卻在開口前又有人插進來了。
『──都是因為你。』
那是路子的聲音。她擋在敞開的門前,用哭腫的眼睛瞪著我。雖然哭得妝都花了,她也不在意。
『都是因為你,茂才會──』
『別說了。』富澤耕一從背後抓住妻子的襯衫袖口,試圖安撫她。『不能怪山倉先生,那不是他能控制的情況。要怪就怪兇手。』
『才不是。』
路子甩開丈夫的手,以堅定的步伐走向我。兩名警官被路子的氣勢震懾住了,從她的面前逃開。我靜靜佇立著,在伸手可及的距離下接受路子的責難。
『是你殺了茂。』
『路子。』富澤耕一制止她。
路子不理會丈夫,雙手抓起我的襯衫,歇斯底里地拉扯。我只能任由路子擺佈,因為我無法動彈。
『是你殺了茂!』
她像是失去平衡的風箏一樣,忽然晃了一下,下一瞬間就突然倒在地上。我身上的襯衫釦子被她扯了下來,空虛地滾落在地上。路子的臉碰到地毯,像個孩子般啜泣,不斷不斷地重複著同一句話:
『是你殺的──』
是我殺的?
沒錯,的確是我殺的。不論理由為何,是因為我,才讓一個無辜孩子的生命消逝。這是無法否認的事實,我無法辯白。不,我根本不打算辯白。一個堂堂男子漢,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呢?
我不會原諒奪走富澤茂年幼生命的兇手。同時,我也無法原諒我自己。因為我不得不承認,內心深處躲藏著另一個自己,期待茂的死亡。
富澤茂,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