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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
1.
?啷──我好像聽到了那樣的響聲。
那聲音來自附近的某處。那個某處,就隱藏在這個我剛剛踏入的陌生神社的早晨薄霧中。
?啷、?啷……地又響了,然後戛然而止。
接著,早晨恢復了原本的平靜。振動五月中旬、還有點涼意的早晨空氣的,是微微的風聲、野鳥的啁啾聲和我呼吸的氣息聲。
我慢步向前走。
瞬間,我明白剛才的聲音是神社的鈴聲。那是掛在參拜神殿前的賽錢箱上方的鈴,所發出來的聲響。
有人正在參拜嗎?
誰會在這麼早,在陽光還沒有完全露臉的時間就來參拜呢?而且還是來這樣寂靜的小神社參拜。
上了幾階生苔的石階,馬上就看到位於前方的建築物。那是正殿嗎?還是參拜的神殿呢?完全無法區別出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建築物。因為隱蔽在蒼白的晨霧之中,只隱約地看得出是一座半腐朽的、小小的神社建築物。但是──
令人意外的是,那個建築物前面一個人影也沒有。
參拜的人已經離去了嗎?或者是……因為那個建築物有可以藏身的暗處,只是我沒有看到而已。
我再慢慢地往前走,一直走到建築物的旁邊。還是完全感覺不到有其他人的存在。
從鈴──正確的說法好像是本坪鈴(1)──往下垂的鈴緒(2)髒得發黑,看起來還帶著重重的濕氣。在我的正前方,緊閉著的格子門的木材也一樣腐朽了,木材上有許多裂痕與斷裂之處。賽錢箱也一樣,可以說已經壞掉了。
廢棄的神社。
我的腦子裡浮上這樣的字眼。
環顧神社境內,見不到辦事處,也看不到洗手池。方形的神社建築,被境內雜木林的濃濃新綠重重圍繞著,看不到用來區隔神社境內、外的圍牆或柵欄。
這裡是沒有人管理、被人遺棄、已經荒廢的小神社──從外表看起來,至少是可以這麼說的。
在城鎮裡──離市中心並不遠的這個地方,竟然存在著這樣的神社。
這種存在本身就讓人覺得奇怪至極。
風轉大了,朝霧散去了。我一手握著從鈴往下垂的鈴緒,試著輕輕拉動。
?啷。
有點混沌,有點含混不清的鈴聲,在我的頭頂上方響起。這聲音和我剛才聽到的聲音是一樣的……至少是非常相似的聲音。
所以剛才的鈴聲,一定是誰拉響的吧!
我再一次因為這事而感到疑惑。
難道是被風吹響的嗎?──這並不是不可能,只是,剛才有大到足以吹動鈴緒的風嗎?如果不是因為風的吹動,那麼,必定是剛才有誰在這裡,並且……
再一次環顧四周後,我確認除了自己以外,這裡真的沒有別人了。於是我繞到神社的後面去看,又留意了樹幹的後面──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這個陌生的神社內,除了我以外,沒有其他人的蹤影。
2.
回家後,我把這件事情說給妻子聽。
妻子一手摸著臉頰,百思不解般地歪著頭。
「有那樣的神社呀!」
她喃喃地說著。
「妳不知道嗎?」
「──不知道。」
「噢。妳不是對那附近的神社廟宇很清楚嗎?」
「嗯。基本上可以那麼說。不過,我不知道那裡。」
妻子回答。但不知為何,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不太開心,好像有心事般。
「從山那邊繞過Q製藥的實驗農場,再往南走,不是有一條杜鵑花開得很漂亮的小路嗎?」
「嗯,那是杜鵑路。」
妻子說。「杜鵑路」是我們夫妻擅自給那條小路取的名字。
「從那條路走下來,往左轉是往上的斜坡路……我想沿著斜坡路一直走的話,應該可以通往深泥丘。」
「我知道那條路。那條路會與上山丘的路匯合。」
「可是我沒有一直往前走,而是在中途往右──轉往西的方向走。那是一條背著山丘,往市區方向的下坡路,下坡路上有幾間民宅。其實以前散步時,也曾經走過那條路好幾次了,但是今天早上突然在那條路上發現一條岔路,便走進岔路看看──」
「結果就看到那神社了?」
「嗯。」
我很認真的點頭回答。
「好像藏在蔥綠茂密的樹葉間一樣,那裡有一座小小的、已經褪色的牌坊。穿過牌坊,就是窄小的石階。」
「我不知道那個地方。」
妻子還是面露不悅,很傷腦筋的樣子。
「那個神社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
我回答。這回換我傷腦筋了。
不管是牌坊的附近,還是神社境內,都沒有看到類似神社名稱的表示。或許是因為晨霧太重的關係,導致我漏看了。
「那種地方有神社嗎?該不會是……你在散步的時候作白日夢了?」
「不是。我想──不是的。」
因為天氣已經逐漸穩定了,而且我也想扭轉一下這陣子以來晨昏顛倒的作息,所以從上個星期開始,我又開始了以前早晨散步的習慣。但我的身體實在還不習慣早起,所以早上出門的時候,腦袋總還處於半清醒的昏沉狀態。不過──
今天早上的那件事……該不會是我在作夢吧?應該不是的。
「然後呢?」
妻子接著問:
「那邊的那個神社的本坪鈴響了?」
「嗯,是啊。」
「有人比你更早到神社參拜吧?」
「可是我沒有看到其他人。」
我邊想邊回答:
「因為那裡的出入口只有一個,我進去時並沒有和任何人擦身而過。」
「霧太重了,是你沒有注意到吧?不然,就是風吹動了本坪鈴,讓鈴響了。」
「我不覺得那時有那麼大的風可以吹動鈴響。」
「唔──那麼,是猴子嗎?」
妻子這麼說,然後就自顧自地輕輕笑了。
「從紅叡山下來的猴子吧!猴子的話,就有足夠的力量搖動鈴緒,發出鈴響的。」
「──難說呀。」
猴子……會是猴子嗎?
我一邊回想去年除夕發生的事情,一邊點燃香菸。雖然經常為我看診的醫生再三勸戒我不要抽菸了,但我還是沒有想要戒菸的意思。
「可是……對了!」妻子說:「說到神社的鈴聲……」
「怎麼樣?」
「那個呀!不是曾經在黎明的時候,聽到從後面的白蟹神社傳來的聲音嗎??啷、?啷的鈴聲。從去年的秋天到之前的早春時候,確實聽到那樣的鈴聲了。」
「有嗎?」
「有呀!你忘了?」
「啊……不。」
我含糊其詞地回應,又說:
「那個……或許有吧。黎明的時候偶爾會聽到那樣的聲音。」
姑且就先這樣回答吧!老實說,我對自己的記憶力實在沒有信心。不知道妻子知不知道這一點。
「總之,我確實是聽到那裡的鈴聲了。每次聽到的時候,就會想:誰這麼早就到神社參拜了?你還說:是附近的老人家嗎?」
妻子一邊說,一邊轉頭看著面對庭院的窗戶。我家的用地緊鄰白蟹神社,後院的圍牆外面,就是鎮守神社的一大片樹林。
「──是嘛。」
妻子繼續說:
「我告訴對面家的太太這件事時,她顯得很感興趣。好像有一天還特地早起,去神社那邊看看。」
「妳以前對我說過這件事嗎?」
「我沒有說過嗎?」
「唔……或許妳說過吧──結果呢?」
「我想起來了,那時她也和你說了相同的話。她也說聽到鈴聲了,然後就馬上走到參拜殿去看……結果也是沒有看到任何人。」
「噢。」
我皺著眉,吸了一口香菸。妻子的語氣突然變得模稜兩可起來,她說:
「對面的太太最初也覺得奇怪,但是最後還是覺得可能只是她自己的疏忽,或者是風吹動了鈴響,也有可能是猴子的惡作劇。她做了這樣的結論。」
「──是嗎?」
我微微點了頭後又問:
「從什麼時候起,妳就聽不到後面神社的鈴聲了?」
「三月底左右。」
「──是嗎?」
我再度微微點頭,並且偷窺妻子的表情。剛才那種看起來頗為不悅的臉色,已經從她的臉上消失無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