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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逐漸低垂,我的心也是一片黑暗。
七月下旬的傍晚六點其實天色還很亮,炎熱的白天已經接近尾聲,整座城市顯得不再那麼劍拔弩張。
四周是我從未見過的景色。
社團結束後,我沒有立刻回家,本來想去車站,但一想到那裡人那麼多,又讓我猶豫許久,最後就變成漫無目的地亂晃。走著走著,心情反而愈來愈沉重,(我記得一路上好像)下了坡又上坡,(又好像)彎進一條十字路口,再轉進另一條十字路口,(然後好像又)過了一個住宅區,又走過一條商店街,最後,走到一座水量很少、飄散著臭水溝味的橋上,直到蚊群裡的一隻蚊子飛近我的臉,我這才回過神了。
這裡是哪裡?算了,反正也沒差。
我肚子餓了,人類不管情緒再怎麼低落,都還是會肚子餓,真是悲哀、麻煩又無可奈何。
我倚靠著橋的欄杆。除了肚子餓,身體更是疲憊不堪。這也難怪,畢竟今天我在大家冷淡的視線與無聲的指責中練了一整天的手球。
不過,瀨戶老師好像因為有事所以沒來,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要是她來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她,我想我一定沒辦法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瀨戶老師和你老爸去約會啦。』
這是今天出雲在社團裡唯一跟我說過的一句話。
『也許是吧。』
我的口氣很平淡,我不想悶不吭聲,但也不想有任何情緒反應,出雲聽了我的回答似乎有些受傷。
和朝風同學倒是說了幾次話,但也僅限於練習的對話,像是傳球的指示之類的。
雖然心情很差,但我也不是不明白出雲的感受,只不過為什麼連朝風同學也對我保持疏遠呢?我到底做錯什麼讓大家這樣排擠我?難不成是因為老媽懷孕的事讓我不知不覺散發出討人厭的感覺嗎?
遠方有個街燈,閃爍地亮了起來。
接下來該怎麼辦?
實在想不到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第一,回家,不要!第二,去借住出雲或朝風同學家,不可能!第三,去拜託咲良,雖然這是個下下之策,但以我目前的處境,也只剩下這個方法了。
拿出手機,找出咲良的電話號碼,我盯著螢幕上的那排數字看了好一會兒。那天和咲良不歡而散,但我還是覺得我只是遵守和老媽約定,並沒有做錯什麼。只不過咲良說的也不無道理,我是該向她道個歉。唯獨富士那傢伙的事我不能忍,要是她覺得好玩,想怎樣我都無所謂,不過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
總之,現在也只能先拜託咲良了。
我的內心不斷掙扎著,此時天色又變暗了,附近的街燈全都亮了起來。
不管了!我閉上眼,按下撥出鍵。
彷彿是知道我急著找她,還故意讓我焦急,電話響了超過八次,咲良才接起電話。
『我還沒原諒你耶。』
連句『喂』也沒有就先丟出這麼一句,我的心就像是被挖土機挖空的地面深深地凹了一個洞,陷下去的部分大概有D罩杯那麼大。要是咲良不肯收留我,今晚我只好去睡公園的長椅了,反正說什麼,今晚我就是打定主意不回家了。
『我有件事想拜託妳。』
我的口氣非常認真,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感覺,就像是古裝戲裡高舉雙手低頭請託的人一樣謙卑。咲良聽到我這麼說,態度也跟著轉變。
『你幹嘛這樣說話啊?』
『真的很抱歉,今晚可以讓我借住妳那裡嗎?』
『……可以啊。』
咲良完全不問理由,很豪爽地一口答應。
『啥?真的可以喔?』
『你希望我說不可以嗎?』
『怎麼會,太感謝妳了。』
我現在就過去。為了怕咲良臨時改變心意,我告訴她到了車站我再打給她後便匆匆掛斷電話。
我的心就像路燈一樣亮了起來。雖然咲良脾氣差,又老是愛左右別人的心情,但真的需要她幫忙的時候,她又會很乾脆地伸出援手。我真是愛死咲良了,連我自己都很訝異對她的評價會改變得如此徹底。
這下子我就不必回家和老爸碰面了,想到這我就覺得輕鬆許多,踩著輕盈的步伐過了橋,為了搭公車到車站,我走向大馬路的方向。
一小時後,我抵達咲良住的女生宿舍附近的車站。打了通電話給咲良,她要我在一樓的餐廳等她。
我一進餐廳就看到小光。
『喔!好久不見!你好像變壯囉?身體看起來變結實了。』
『到目前為止只有妳這樣說。』
我點了份今日特餐後又打了通電話給咲良,小光湊到我耳邊,說:
『才剛放暑假就跑來咲良這兒約會啦。』
『不是約會啦,是有其他事啦。』
『還好你來了,這陣子咲良看起來很沒精神,我很擔心她。』
看來咲良並沒有告訴小光關於老媽懷孕的事。
沒多久咲良就出現了,咦?咲良的皮膚有這麼白嗎?是日光燈的關係吧?
『不好意思,突然跑來找妳。』
『你和你爸吵架了嗎?』
『等一下我再跟妳詳細說明,不過我暫時不想見到我老爸。』
『是喔,你們感情明明那麼好,難不成你是在叛逆期嗎?』
我連忙搖搖頭說:
『才不是,搞叛逆的是我老爸才對。』
小光端著我點的套餐走過來,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她的雙手在胸前交叉,反覆看著我和咲良的臉。
『嗯~感覺真好。』
『什麼意思?』
『你們小倆口感覺真不錯。』
『我們只是遠親而已。』
小光聽了輕笑出聲。
『對啦~就是這種感覺,看著你們互相鬥嘴、吵吵鬧鬧的感覺真的很好,年輕就是這樣。』
『小光妳也很年輕好不好。』
『應該說你們還很青澀,我是不老,但已經過了青澀的年紀。』
『不然妳是什麼色?』
『嗯~橘色吧?還是粉紅色呢?總之是性感的顏色。』
我和咲良同時露出苦笑。
『笑什麼?你們這兩個青澀的小鬼。』
咲良立刻回嘴:
『我也不是青澀,我是藍色。』
我頓時停下手中的筷子,但咲良又若無其事地繼續吃著她點的料理。
『說得真好。』
小光的語氣透露著由衷的佩服。
為了消除和咲良之間尷尬的氣氛,我趕緊動筷子吃飯。肚子一填飽,心情也變得穩定多了。
吃完飯後,我熟練地從停放腳踏車的地方潛入女生宿舍,進入咲良的房間。原本空盪盪的窗邊卻放了個很大的熊寶寶布偶,那很明顯不是咲良會買的東西。
『那是富士送我的。』
注意到我的視線,咲良這麼說。那個熊寶寶與其說是被擺在那裡作裝飾,更像是隨意被放在那裡的感覺,儘管如此我還是很不爽。咲良用眼神示意要我在床邊坐下,她把水壺放在爐上燒開水,泡了香草茶給我。
『到底怎麼了?』
在咲良的催促下,我暫時撇開不爽的心情,盡可能用平淡的語氣把今天早上發生的事說給她聽。
『那他們真的在交往啊?』
『嗯,應該是吧。』
『所以,你就被手球社的人排擠囉。』
『嗯,應該算是。』
咲良把我的空茶杯和她的茶杯一起放進流理台後,在我身旁坐了下來。她那白皙柔軟的手臂露在無袖上衣外面,碰觸到我的手臂,咲良的手臂涼涼的。
『隼現在也變成孤單一個人了。』
咲良的聲音聽起來有股淡淡的喜悅,我終於知道她有多寂寞。我也很寂寞,現在的我們是遠親,但再過不久就要因為老媽肚子裡那個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的小寶寶而成為有間接血緣關係的姊弟了,雖然如此,我們畢竟是同年的男生和女生,此時此刻,我和咲良就像彼此相依為命的雙胞胎。
我們身上蓋著薄毯,像胎兒一樣彎曲身子背貼著背擠在狹小的床上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