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抬起頭。
他眉頭微蹙地問:
「什麼?紫苑,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想看。」
紫苑啜飲了杯中的熱水。加了少許砂糖的熱水喝起來微甜。
在西區,這算是奢侈品之一吧,實際上紫苑也好久沒喝到不是白開水,而是有味道的飲品了。
「我說我想看你的舞臺表演。」
「為了什麼?」
「理由……沒有什麼理由,就只是想看。」
老鼠低頭,闔起正在閱讀的書,動作似乎有些粗暴。他說:
「那算不上答案。如果你想打發時間就想別的方法吧。」
「我才沒那麼多時間去找打發時間的方法。我一週有兩天要去洗狗,也答應讀童話書給火藍他們聽,而且我也開始在力河大叔那裡打工了,待會我就要去他那裡。」
「打工?在大叔那裡嗎?哦,該不會是拍裸女照這種風流的工作吧?」
「不是,只是打雜的,幫忙整理發票,打掃辦公室之類的。原來力河大叔做很多生意,真出人意料。」
「哼哼,那位大叔能好好做生意,我的小老鼠大概也能飛天了。小心點,紫苑,有一天可能會像上次一樣,被女人持刀襲擊。」
「我想不會再發生那種事了,力河大叔一直說他怕了女人了。」
「嘴巴講講而已,大叔愛女人,沒有女人活不下去的。不過如果酒跟女人放在天秤上,或許他會很不情願地選酒吧。」
「你真的是……毒舌。」
「我只是無法像你一樣沒有節操,對誰都好,如此罷了。」
老鼠起身。彷彿就等著他起身似地,茶褐色的小生物馬上爬到他的肩膀上。從毛色來看,是紫苑取名為克拉巴特的小老鼠。
「對每個人都好是一件該被斥責的事嗎?」
紫苑的口吻變得尖銳,胸膛深處掀起浪潮,那股浪潮讓他難以呼吸。那是在NO.6生活時絕對體驗不到的情緒,各種情感在體內流竄,彷彿萬花筒一樣不停描繪出圖樣。
自從開始在西區生活後,他多次因為自己激烈與豐富的情感而瞠目結舌。
心慢慢脫皮。
打破僵直的硬皮,靈魂甦醒。
老鼠將書放回書架,取來斗篷說:
「不傷害任何人的溫柔言語有什麼意義?」
披上超纖維布,戴上手套,老鼠接著說:
「你說的話總是溫柔又沒有殺傷力,跟鳥鳴、蟲叫一樣,美麗卻不會刺傷誰,包括你自己。」
「老鼠。」
「紫苑,你不是溫柔,你只是不想要自己受傷,因此你將話裡的刺全部拔掉。沒有任何覺悟,只是一字一句說著無關痛癢的話,不是嗎?」
紫苑無法反駁。
他無法說出自己的憤怒,也無法駁斥說這是侮辱。
老鼠的言詞全都是刺,一不小心碰到了就會刺進指尖,鮮血直流。跟老鼠說的話相比,自己的確……
他不認為小心不傷害任何人是錯的,也不認為溫柔是不必要的東西,更知道老鼠並非指責自己的溫柔。
無論是不傷害任何人的溫柔言語或是沒有任何覺悟的發言,在NO.6都隨處可見。
哎呀,好可憐,如果我能幫助他就好了。
真可憐,我也覺得好痛心。
我會誠心誠意去努力做好。
各位,要跟每個人做好朋友喔。
到處都是這樣的東西,於是對語言的輕重與意義都不自覺變得漫不經心。
只是嘴上的溫柔與安慰、約定與愛都沒有任何價值,僅僅讓人厭惡罷了。
就算老鼠不指出來,他也察覺了。然而雖然察覺了,他仍希望如果能假裝沒察覺,他想就那麼做。
老鼠看透了他心底深處冒著泡泡的念頭,不滿他的卑劣與偽善,於是講話帶刺。他知道被刺也無可奈何,只是……
「我對你,總是用真心說話。」
老鼠回頭問:
「嗯?你說什麼?」
「沒有……」
此時欲言又止,或許會讓老鼠更加焦躁,可是嘴巴就是無法順利發出聲音。
我,是用真心在面對你的。
這一句話太沉重,沉重到讓紫苑含糊其辭。
克拉巴特在老鼠的肩膀上鳴叫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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