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飛機在舊金山降落時天色已暗。飛航時間共六小時,現在的加州已經是晚上九點。
艾略特正準備步出機場攔計程車,不過臨時改變主意。他餓壞了。伊蕾娜的一番話令他心緒不寧,他沒有碰飛機上供應的餐點,而他知道家裡的冰箱目前空空如也。他看到二樓的「金門咖啡」酒吧,他之前跟麥特一起來過。麥特是他最好的朋友,偶爾會陪他一起去東岸。他坐在吧台前,叫了一份沙拉、兩個貝果,和一杯白葡萄酒。時差令他疲倦,他揉了揉眼睛,然後向櫃臺換了一些銅板,去酒吧後方的電話亭打電話。他撥了伊蕾娜的號碼,但沒人接聽。由於時差的緣故,現在佛州應該已經半夜十二點多了。伊蕾娜一定在家裡,只不過她顯然不想和他說話。
想也知道……
然而,艾略特對於自己當時面對伊蕾娜的態度卻不後悔。其實,他並不想生小孩。
就這麼簡單。
這無關感情:他很愛伊蕾娜,而且愛得非常非常深。可是光有愛情是不夠的。因為在七○年代的這個時期,他覺得整體人類並不是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簡單來說,他一點都不想承擔養兒育女的責任。
這種話,伊蕾娜不想聽。
他回到櫃臺,把叫的餐點吃完,然後點了一杯咖啡。他很焦躁,甚至不自覺地把手指關節壓得喀喀作響。他感覺到外套口袋裡的香菸不斷挑逗著他,終於忍不住點了一根。
再過一陣子就戒菸,他邊想邊吐出一口白煙,但今晚不行……他覺得現在心情太低落,沒有餘力戒菸。
他漫不經心隨意往玻璃窗外看,於是他第一次看到了那個人:有個穿著怪異天藍色睡衣的人,正從玻璃的另一頭看著他。他瞇起眼睛想看得更仔細一點。那個人大約六十歲上下,身體看起來還很硬朗,下巴留著短短的鬍子,幾乎稱不上灰白,看起來有點像再老一些的影星史恩.康納萊。這個穿睡衣打赤腳的傢伙,這麼晚了怎麼會出現在機場裡?
這其實不關這位年輕醫師的事,可是一股莫名的力量驅使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酒吧外面。等距離剩不到三公尺時,他終於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彆扭:這個人竟然長得很像他五年前因為胰臟癌過世的父親。
他百思不解地又再靠近一些。走近一看,相貌的相似度真的很驚人:臉型一模一樣,連自己遺傳到的臉頰酒窩都一模一樣……
萬一真的是他……
不可能,他得清醒點!他父親已經過世了,千真萬確,他親自參與了入殮和火化的過程。
「先生,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
那個人退後了幾步,似乎和他一樣迷惑,身上矛盾地同時散發著活力和空虛。
「有什麼可以效勞的嗎?」他又問。
對方只喃喃說:「艾略特……」
他怎麼知道他的名字?而且這個聲音……
如果說他父親和他從來就不太親近,這麼說都還算是委婉的了。但自從他過世後,艾略特有時會後悔當年沒有多花一些力氣試著多了解他一點。
雖然艾略特的聲音卡在喉嚨,他也深知自己的這個問題聽起來很荒謬,但他仍忍不住激動哽咽地問:「爸爸?」
「不,艾略特,我不是你父親。」
奇怪的是,這個合情合理的答案卻沒能讓他安心,彷彿他的第六感偷偷告訴他,還有更驚人的事在後頭。
「那麼你是誰?」
那個人把一隻手放在他肩膀上。他的眼神中閃爍著熟悉的光芒,他猶豫了幾秒才回答。
「我是你,艾略特……」
醫師倒退了一步,整個人彷彿遭雷擊般愣在原地;那個人繼續把話說完:
「……我是你,三十年後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