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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二已經過了三天,也就是說,今天是星期五。
廣美的家有一房一廳,客廳角落放了一架鋼琴,漆黑的顏色很像廣美的頭髮。原本光可鑑人的鋼琴,現在有些地方已經變成了霧面。雖然不知道這架鋼琴買了多久,但光平覺得應該有年頭了。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裡會有一架鋼琴,他從來沒有看廣美彈過,和她聊天時,她也從來沒有提起彈琴的事,但鋼琴總是擦得一塵不染,沒有任何灰塵。
「你在看什麼?」
廣美撕下牛角麵包,停下準備送進嘴裡的手,順著光平的視線望去。光平每個星期都會有幾天在她的公寓吃早餐,每次都固定是玉米湯、沙拉和牛角麵包。
「鋼琴,」光平回答,「我在想,為什麼會放在那裡。」
廣美把一小塊牛角麵包放進嘴裡,咬了幾口後回答:「因為我買了啊,而且還不便宜。」
「我知道……妳彈過嗎?」
「以前啦,」她聳了聳肩,「很久以前,比你現在的年紀更小的時候。」
「現在不彈了嗎?」
「不彈了。」
「為什麼?」
「因為我沒有天分,所以就放棄了。」
然後,廣美在光平面前張開右掌,「即使我的手用力張開,也只有這麼大。雖然我個子不矮,但手很小。我不僅沒有音樂方面的天分,身體條件也不理想。」
「那可以不當鋼琴家,只是基於興趣愛好,偶爾彈一下,我也想聽聽。」
廣美用叉子叉起小黃瓜,像兔子一樣用門牙咬了幾口問:「阿光,你喜歡鋼琴嗎?」
「並不是特別喜歡,只覺得音樂很不錯,鋼琴的音色也很好聽,會覺得在享受高級的時光。」
光平沒有吃完沙拉就站了起來,走向鋼琴。打開琴蓋時,一股木頭香味掠過鼻尖。
「我可以彈嗎?」光平問。廣美緩緩眨了眨眼,回答說:「可以啊,只是好幾年都沒有調音了,音準可能有點問題。」
「無所謂啦。」
光平伸出食指,對著在鍵盤的正中央敲了下去。室內響起「噹」的輕快聲音,他又按do、re、me……的順序試了八度音程,回頭看著廣美。
「音色沒問題啊。」
他的確聽不出任何問題。
「如果你真的這麼認為,」廣美喝了一口玉米湯,覺得很有趣地笑了笑,「代表你和我一樣,都沒有音樂的天分。」
「妳說對了。」
光平也笑著坐回椅子,看著錄影機上的數位時鐘說:「差不多該走了。」時鐘顯示九點三十分。
「今天真早。」
「對,昨天和前天,松木都沒有來,前天他請了假,昨天又曠職。打電話去他家也沒人接,老闆超生氣的,所以我要早點去幫他代班一下。」
「真難得啊,他做事向來很有分寸。」
「對啊,很難得,不過,他的個性有點古怪,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他今天也不去店裡嗎?」
「不知道,最好有這種心理準備吧。」
光平想起松木總是看著窗外的身影,他看起來像是沒有夢想,沒有希望,但只有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好像瞄準獵物的野獸,也許他找到了什麼美味的餌──
光平來到店裡,松木果然沒有來。頭髮中分,留著小鬍子的老闆氣鼓鼓地掛上電話。
「還是沒人接,他到底跑去哪裡了?」
「是不是去旅行了?」
沙緒里正坐在咖啡店最角落擦指甲油,她的語氣似乎在說,無故曠職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在她的認知裡,可能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津村,你有沒有聽說什麼?」老闆問光平。
「不知道,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三天前。」
就是那天下班後,一起去「莫爾格」的時候。那天,光平離開時,他說要留在店裡繼續喝幾杯。之後,光平就沒再見到他。
「真是傷腦筋。」
老闆愁眉不展地對光平說,「那今天三樓也拜託你了。」
「知道了。」
老闆又看著仍然坐在那裡的沙緒里說:
「客人快上門了,妳到底要打扮到什麼時候?」
但沙緒里只是不服氣地嘟著嘴,超短迷你裙下的雙腿仍然在桌下交疊著。由於有不少客人是為了她的肉體而來,老闆也拿她沒轍,只能在戴圍裙時,不滿地嘀咕幾句。
這一天的中午之前,來了第一批撞球的客人,是三個學生,而且看起來只有一、二年級。三人同行時,通常真正的目的不是撞球,而是打麻將人數不足,在牌搭子現身之前,撞撞球打發時間。他們通常喜歡落袋式撞球勝於四球競賽,可能是因為隨時可以結束的關係,當然也不講究所謂的規則。撞球的時候大聲喧鬧,簡直和玩彈珠的小學生沒什麼兩樣。
光平像松木一樣看著窗外,同時注意他們有沒有用球桿去打彩色球,或是撕開球台上的絨布。斜對面理髮店的裝潢工程已經完成了大半,這家理髮店原本只在玻璃門前放了一個被汽車廢氣熏黑的旋轉彩色燈筒而已,如今在紅磚牆上做了好幾個小窗戶,老闆似乎有意把理髮店改成咖啡專門店。
光平當然不知道理髮店和咖啡店哪一個比較好,但松木認為,這只是無謂的掙扎,而且,那家店的老闆也很清楚這一點。
中午過後,「賭客紳士」和「副教授」一起現身。剛才那幾個學生似乎終於等到了牌搭子,已經去了二樓。
先進門的紳士緩緩環視空無一人的撞球場,一臉納悶地走向光平。
「他呢?」紳士問。
「他休假。」光平回答。
「是喔。」
紳士失望地垂下雙眼,然後轉頭看著「副教授」說:
「我們的教練缺席,我們兩個肉腳今天只能相互較量了。」
「副教授」點了點頭,他乾瘦的身體也跟著搖晃起來。
「嗯,嗯,對啊,我們只能自己玩了。反正今天也不能玩很久,這樣剛好。」
紳士把視線移回光平身上,指了指旁邊的撞球台說:「那我們玩一下。」
「沒問題。」光平回答。
兩名中年人分別仔細挑選了球桿,猜拳決定先攻和後攻後開始比賽。他們是用簡易規則玩四球撞球,光平在收銀台前看著他們比賽,發現他們有不同的個性,很有意思。
「賭客紳士」平時都很有紳士風度,但在緊要關頭,就會使用定桿的絕招。有可能一桿定勝負,也可能輸得一敗塗地,這種方法比較適合紳士。其實,真正的賭客是以撞球賭博為生的球手。
副教授基本上都是忠實而謹慎地打每一球,雖然不可能大幅領先對手,卻可以腳踏實地累積分數。一旦對方領先,他就很難反敗為勝。
光平最近才知道,這位副教授姓太田,就在附近的那所大學當副教授。聽說他在電力工程系有自己的研究室,光平也覺得以前好像見過他。副教授個子不高,瘦得像螳螂,身體好像一折就會斷。每週會有幾次看到他走上「青木」的階梯。他和紳士的交情不錯,經常一起撞球,光平也曾經有好幾次看到他們和松木一起撞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