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試閱
「我不擔心,」我媽說,「內衣採購員一定找得到工作。」
「但現在根本沒有內衣採購的職缺。」特別是曾在馬丁平價百貨工作的人。馬丁百貨的工作經歷讓我在職場上的搶手度好比痲瘋病患,馬丁百貨去年冬天因為花的封口費不夠多,因此和黑道間的關聯登上了新聞版面。公司執行長被以非法商業行為罪名起訴,馬丁百貨被出售給波迪可公司,而無辜的我就在清理門戶的整肅中被掃地出門。「我已經失業六個月了。」
「六個月!我怎麼都不知道!妳自己的媽竟然都不知道妳流落街頭?」
「我沒有流落街頭!我有做點短期工作,像歸檔之類的。」然後慢慢一路走下坡。我在大川頓都會區的所有人力公司登錄了資料,每天虔敬地閱讀徵才廣告。我不怎麼挑剔,除了電話行銷與狗舍管理員外的工作都能接受,但前景依舊不佳。以基層職位來說,我是大材小用,卻又缺乏高階職位所需的管理經驗。
老爸又叉了塊燉肉到盤子上。他在郵局工作三十年後選擇提早退休,現在兼差開計程車。
「我昨天看到妳堂哥文森,」他說,「他在找人歸檔,妳可以打電話給他。」
為文森歸檔--這可真是夢寐以求的職場跑道。在所有親戚中,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文森。他是個小癟三、性變態跟爛狗屎。「薪水多少?」我問。
老爸聳聳肩。「一定是最低工資。」
好極了。簡直是為身在絕望深淵的人打造的完美職缺。爛老闆、爛工作、爛薪水。我將有無窮的機會自憐自艾。
「最棒的是工作地點離家很近,」我媽說,「妳可以天天回家吃午飯。」
我木然地點點頭,心想我寧願把自己戳瞎。
陽光從臥房窗簾的縫隙透入,裝在客廳窗上的冷氣嗡嗡作響,預告又一個溽暑天的降臨。鬧鐘收音機的電子螢幕閃爍著藍色數字,告訴我現在時間是九點。新的一天已開始運轉,但我並不包括在內。
我長嘆一口氣,翻身下床,蹣跚走進浴室。盥洗完畢,懶洋洋地走進廚房,站在冰箱前,祈禱冰箱仙子已在半夜大駕光臨。打開冰箱門後,我盯著空盪盪的架子,認清了奶油盒的油漬不會繁衍出食物,蔬果槽的枯菜也不會長出新鮮蔬果。我與飢民的差距只在:半罐美奶滋、一瓶啤酒、生滿藍色黴菌的全麥麵包、用塑膠袋包覆的爛球葉萵苣,以及一盒倉鼠飼料。我心想,才九點就喝啤酒會不會太早?當然,莫斯科現在是下午四點鐘,時間也差不多了。
我喝掉半瓶啤酒,落寞地走近客廳窗前。我拉開窗簾,俯視停車場。我的Miata不見了,看來古柏很早就開工。雖然毫不意外,但我喉頭仍是一陣酸苦,我現在正式成為無業遊民了。
如果這樣還不夠,還有更慘的--那就是昨晚吃甜點時,我終於向我媽屈服,保證今天會去找文森。
我把自己拖進浴室沖澡,嚎啕大哭了半小時,耗盡全身精力後,再踉蹌地走出浴室。把自己塞進絲襪和套裝裡,準備去盡身為女兒的義務。
廚房流理台上,我的倉鼠雷斯還在籠子裡的湯罐中熟睡。我丟了幾顆倉鼠飼料到牠碗裡,嘴裡發出嘖嘖聲呼喚牠。雷斯黑色的雙眼睜開眨了眨。牠抽動鬍鬚,大力嗅了嗅,決定不碰飼料。我不怪牠,因為昨天我自己試吃了幾顆當早餐,味道實在不怎麼樣。
我鎖上大門,走過三條街到聖詹姆斯路的藍帶二手車行。停車場最前面的是輛雪佛蘭Nova,標價五百元,懇求有人賞臉。生滿鐵鏽的車體,加上無數次碰撞,讓這輛Nova幾乎看不出是輛車,更不會讓人聯想到雪佛蘭,但車行同意我用電視與錄放影機交換這台破銅爛鐵,還願意用我的食物處理機與微波爐抵過戶費和稅金。
我把Nova開出去,直接去找文森。我把車停在漢彌頓大道與歐登街口,拔出鑰匙,等車子慢慢靜下來。我低頭祈禱,希望沒有熟人看到我,接著用力把門扳開,快步跑向不遠處的辦公室。辦公室大門上的藍白招牌寫著:「文森‧帕盧保釋代繳公司」,下頭的小字寫著:「服務全年無休,範圍遍及全國」。文森的公司設在衣寶貝乾洗店與佛雷洛熟食店之間的交通樞紐,做的是左鄰右舍的小生意--家暴、公共危險罪、竊車、酒醉駕車,以及行竊。文森的公司空間狹小,沒什麼特色,胡桃木隔板隔出兩間辦公室,地板上鋪著灰色廉價地毯。丹麥現代風棕色人造皮沙發靠在接待區牆邊,黑棕色金屬辦公桌上擺著一台總機電話,桌角放了台電腦。
文森的秘書坐在桌前,她全神貫注地低頭翻閱一疊檔案。「有什麼事?」
「我是史蒂芬妮‧帕盧,來找我堂哥文森。」
「史蒂芬妮‧帕盧!」她抬起頭來,「我是康妮‧羅索尼。妳是我小妹蒂娜的同班同學。天啊,希望妳不是來辦保釋的。」
這時我才認出她來。她是比較老的蒂娜,腰比較粗,臉比較肉。梳了一頭復古的蓬鬆大鬈髮,橄欖色肌膚無懈可擊,上唇有些鬍碴。
「我唯一要辦的事就是找錢。」我對康妮說。「聽說文森在找歸檔職員。」
「我們剛找到人,而且妳我都知道,這沒什麼好可惜的。那工作爛透了,只有最低薪資,還要整天跪在地上,照字母排檔案。我覺得呢,如果妳願意在地上跪這麼久,一定有辦法找到薪水更高的工作。懂我的意思嗎?」
「我上一次跪在地上已經是兩年前的事,而且還是為了找隱形眼鏡。」
「聽著,如果妳需要工作,乾脆叫文森讓妳做棄保人追蹤。可以賺不少錢。」
「多少錢?」
「保釋金的百分之十。」康妮從頂層抽屜抽出一份檔案。「這個案子昨天才進來。保釋金十萬元,他沒出庭。如果妳找得到他,把他抓回來,就能拿到一萬塊錢。」
我一手撐著書站穩。「光是找到人就能拿一萬塊?有什麼陷阱?」
「有時候他們不想被找到,就會對妳開槍,但這種事很少發生。」康妮翻開檔案。「昨天進來的案子是本地人。莫帝‧貝爾已經開始追蹤,做了點初步調查。妳會有照片跟所有基本資料。」
「莫帝‧貝爾怎麼了?」
「盲腸炎,昨晚十一點半送醫。他在聖法蘭西斯醫院,腰上插了根管子,鼻子插了鼻胃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