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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我從拉門縫隙往外窺望,一名男子倚在對面長屋的牆上,正在打哈欠。他是之前和賭場老大一同前來的那班凶神惡煞的其中一人。似乎是在此監視我,防我帶著胎兒逃離此地。
我打消從正門逃走的念頭,把所有希望全賭向後門。我將窗戶微微打開一道細縫查看,發現長屋後面果然也站著一名男子。但此人抵擋不住睡魔的侵襲,倚著牆壁打起了盹。我把胎兒揣入懷中,先把草屐放到窗外,落地時直接踩在草屐上。我躡著腳走,從那名昏沉沉的男人面前通過,頭也不回地往前飛奔。
月光照耀著長屋交錯的窄小巷弄。我絕不能把胎兒交給那些男人。他們粗暴的個性我時有所聞。那班人簡直就像土匪。他們應該是想從我這裡奪走胎兒,自己經營珍奇展示屋,可是當眾人看膩後,他們一定會將胎兒棄如敝屣。搞不好還會丟進鍋裡煮來吃呢。
可能是因為酒喝多了,外加睡眠不足,我無法像以前一樣跑那麼久。穿出那處長屋密集的地區,抵達河邊時,我已上氣不接下氣,無法動彈。垂柳垂落的柳枝浸入河面下,隨風搖蕩。嘩啦嘩啦的水聲在暗夜中迴響。我坐在橋邊,從懷中取出胎兒。胎兒從睡夢中醒來,蒼白的腹部緩緩起伏。由於已是天寒時節,我雙手握住他,不讓他凍著。他是如此嬌弱,光是能活著就已經是奇蹟。
我對他做了很不應該的事。對他來說,如果我是個好父親,怎麼會三更半夜帶著他呆立河邊呢?為何會讓他暴露在戶外的寒風下呢?我雙手緊緊包覆著胎兒,回顧自己過往的行徑,不禁沉聲低吼。和他一起生活,我心中確實湧現一股從未體會過的溫暖。有生以來,我第一次想保護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但最後我卻背叛自己這份心。曾幾何時,我忘了這份初衷,開設起那愚不可及的珍奇展示屋。我要怎麼做才能得到他的原諒呢?或許這只是我自己一廂情願,但我真的很希望胎兒能活下去。想當初一開始,我還抱持著「他到底要活到什麼時候」的念頭呢。
有幾個腳步聲從我逃脫的方向朝這裡接近中。我鑽進草叢裡,低下頭,發現剛才監視我的那兩個男人正飛奔而過。看來,他們終於發現我逃走了。要是繼續待在市町裡,早晚會被他們發現。我得盡早離開這裡才行,但我現在只有身上穿的衣服和一雙草屐,根本無暇做好遠行的準備。
這時,我腦中浮現和泉蠟庵的臉龐。我要是去了他家,或許他肯借我旅行所需的物品。於是我帶著胎兒前往他家,一路上提防著不讓追我的人發現。
和泉蠟庵的住家位在市町外郊,是一間小小的平房。我用力敲著大門,身穿睡衣的和泉蠟庵揉著惺忪睡眼出現在我面前。我與他在屋內迎面而坐,手中緊握著胎兒,告訴他我遭遇的事,以及打算離開這座市町的計畫。
「因為你是一位靠旅行為業的人,所以我想,來這裡找你,或許借得到可供擋風遮雨的用具。」
和泉蠟庵雙臂盤胸,聽我說完來意後,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
「打消這個念頭吧。勸你最好就此放手,把他交出去吧。」
「就此放手?」
「你無法和胎兒一起單獨旅行。最後一定會活活凍死。我說的不是你,而是那個小唵哺幼。你要離開市町是你的自由,但你得將他留下。否則他太可憐了。我認識一對夫婦,他們很渴望有孩子。雖然他們家境富裕,但一直膝下無子,為此發愁。如果是他們,也許肯收留這個胎兒,用愛心將他養育長大。我去和他們交涉看看,請他們替你還債。」
正當我沉默不語時,房間的紙門微微透著亮光。和泉蠟庵打開紙門,眼前出現已微露魚肚白的天空。不久,晨曦從遠處的密林滿溢而出,照向和泉蠟庵的睡衣衣袖以及我掌心裡的胎兒。我雖徹夜未眠,卻也不覺得睏。
我低著頭,雙手緊緊包覆著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