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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直人利用六日去了媽媽的娘家一趟,爸爸自己留下來看家。離婚一事,已告知爺爺奶奶和外公外婆。在這種狀態下,爸爸要踏進媽媽的娘家,想必一定很尷尬,而且也不知道外公外婆會擺出怎樣的臉色。
我們搭乘特快號電車,坐了一會後,窗外的風景轉為遼闊的景致。剛收割結束的水田間有零星幾棟民宅,每年我們都會回媽媽的娘家幾趟,每次都會看到這樣的景致。
抵達地方車站後,改搭公車。公車沿著山腳行駛在國道上,來到一處公車站牌下車。再走十分鐘左右便抵達媽媽的娘家,那是一棟兩層樓的巨大木造房。現在只有外公外婆兩人居住,不過裡頭有幾間空房。因為以後有可能會住這裡,所以我仔細地觀察每個細節。
「歡迎啊。坐車辛苦了。來,快進屋、快進屋。」
進了寬敞的玄關,外婆前來迎接我們。
外公在客廳喝茶看電視。
「你們又長大了。最後一次看到你們,好像是中元節對吧。」
外公看到我和直人,如此說道。直人從低頭行禮的我身旁走過,直接鑽進暖桌裡。
「外公,我爸媽他們好像要離婚。」
見面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個,他在想什麼啊。
「哦,聽說了、聽說了。那麼,你決定要跟誰呢?」
「還沒決定,姊姊會替我想這個問題。」
「你也要自己想想啊。」
我輕輕戳了直人一下,坐進他身旁。外婆替我們準備了喝茶用的茶杯。
「孩子還是跟著媽媽最好,你說是不是啊?」
「就是說啊,大家一起住在這裡最好了。你們兩個就和加代一起回這個家住吧。」
加代是媽媽的名字。屋裡準備了許多點心,我和直人接受外公外婆的款待。他們似乎不希望爸爸那邊扶養我們姊弟倆,所以才你一言我一語,直說讓媽媽扶養,在這個家生活有多好。
「你們兩位就先聊到這。果穗,我們去看學校吧。」
媽媽來到客廳,帶我去外頭。
她借了外公的輕型車,開車載我去看那所國中。直人似乎想在房間裡玩掌上型遊戲機,所以留他在外公家。
我坐在副駕駛座看著窗外的景致,田間每到這個時期,風景都很單調,甚至可以說是蕭瑟。以後我每天早晚,都得沿著國道的護欄,騎單車來往於住家和國中兩地嗎?
「只能從校門外看,這樣可以嗎?」
「嗯,沒關係。」
如果說明來意,是否能進校舍內參觀呢?但我還不確定要不要轉學來這裡。
媽媽將輕型車停在那所國中的校門前。這裡似乎土地過多,有遼闊的空間,不會阻礙通行。隔著校門看到的校舍顯得老舊,暴露在風雨下的水泥牆和灰濛的天空同樣顏色,雨水流過後形成的汙漬特別顯眼。可能是因為假日看不到學生,給人冷清寂寥的印象。我內心為之一沉,比較之後才發現,我現在就讀的那所國中校舍有多嶄新。
「真懷念啊。」
媽媽在我一旁瞇起眼睛。她的表情令我猛然驚覺,映在媽媽眼中的,不是那暗沉的灰色校舍。她以充滿慈愛的聲音說道:
「以前通學時真的很快樂,和朋友們總有許多歡笑。從來沒想過我竟然也會生孩子,更沒想過竟然會離婚。」
媽媽無比憐愛地想起自己在這裡度過的那段時光,逝去的那十幾歲的記憶。她的眼神流露出這樣的情感。
「人生啊,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媽媽的個子並不高。所以我感覺自己就像和跟我同年的媽媽一起望著眼前的校舍。我日後也會和媽媽一樣,跟某人結婚生子嗎?
「啊——啊,真抱歉呢。」
媽媽突然這樣說道。是在對我說嗎?不,不是。那聲音就像在自言自語,這麼說來,她那句話是在對以前的自己說的吧。
天色轉暗,星光開始閃爍。因為這裡空氣清新,而且鎮上的光害少,能看到的星星數量遠非都市所能比。如果我選擇媽媽,這裡的星空應該也能成為優點之一。我們出去採買,最後很晚才回家,冬天的夜晚來得特別早。
媽媽駕著輕型車返回外公家時,發現阿姨的車停在外頭。看得出媽媽有點緊張,一走進家中,玄關便傳來外公外婆和阿姨爭吵的氣氛。
「我回來了……」
媽媽戰戰兢兢地出聲喚道,脫下鞋。但外公他們似乎沒聽到,仍繼續爭吵,接著傳來阿姨的聲音。
「我既然都來了,為什麼非回去不可?」
「拜託啦,妳在場的話,這事情也許就談不成了。」
「可以的話,我不想讓果穗看到妳。」
「說這什麼話嘛,真教人火大。」
外公外婆看來是希望趕在媽媽和我回來前,早點打發阿姨回去。
外公外婆在背後推著阿姨來到走廊。他們三人似乎這才發現我和媽媽已經回來。我們盡皆無言,沉默了數秒之久。最早開口的是阿姨。
「我要回去了,妳放心吧,姊。」
阿姨看我和媽媽的眼神就像在瞪人似的,從一旁走過。她飄散出菸味和脂粉味,穿上擺在玄關的高跟鞋。
「這樣啊,掰掰。」
媽媽露出沒轍的表情,對阿姨說道。阿姨開車離開的同時,直人走下樓梯,他似乎一直待在我們平時住的二樓房間裡打電動。他伸著懶腰,打了個哈欠,開口說道:
「阿姨還是老樣子呢。」
那天晚上,我躺在被窩裡想著阿姨的事。外公外婆認為她是會給人壞印象的負面要素,所以才會想趕她回去吧。
我對阿姨的回憶沒有一件是好的。應該說,她從來不曾跟我和直人親近過,所以沒有任何關於她的記憶。我曾聽她說過「小孩子最噁心了」,她是一位個性剛烈的女性,據說現在仍是單身的職業婦女。
媽媽似乎從以前就和阿姨處不好,聽說她們老是吵架。正確的說法,應該是阿姨老是挑釁她。日後這位阿姨或許有可能會給我和直人添麻煩。
我睡不著,起身上廁所。直人就睡在我旁邊,我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間,避免吵醒他。
我走下樓梯,前往一樓廁所時,發現客廳的方向透著亮光。現在還不到半夜十二點,應該是有人還沒睡。我沒放在心上,走過走廊,這時傳來外公的聲音。
「如果是債務的事,妳大可不用擔心。」
「爸爸,謝謝。」
這是媽的聲音。
債務?這是怎麼回事?
感覺好像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事,我不由自主地屏聲斂息。我輕輕後退,不讓人察覺我的氣息,返回二樓,就這樣一路忍到早上都沒上廁所。
隔天,外公外婆送我們離開。在開往我們居住市鎮的電車上,媽媽和直人都很擔心我。我從早上開始就很少說話,他們似乎很擔心。
昨晚我滿腦子想的都是那場對話。要當面跟媽媽問清楚,需要勇氣。媽媽欠債嗎?金額是多少?那筆錢是用在哪方面?爸爸知道這件事嗎?我聽到外公說「債務的事,妳大可不用擔心」。他這麼說,我可以當作是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從車窗外照進的陽光,照亮正與直人聊天的媽媽。電線杆的影子一再從我、直人、媽媽身上掠過。明明有事想問,卻又沒勇氣問個清楚。不久後,窗外的景致中,建築物所占的面積愈來愈大,我家附近的車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