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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到他的不耐煩,我知道是時候了,於是捻熄了香菸,我直接了當的問他:
「你記得蕭雨萱嗎?」
我問,而他,怔住。
那怔住的表情告訴我他記得,那是個現在包含過去的表情,或者應該說是:過去瓦解於現在的表情。那正是我想要的表情。
不設防,並且,複雜的真。
純粹的複雜。
我慶幸他沒枉費我導了場好戲,因為我不要他以為主導場面的人是他,我慶幸自己導戲的功力居然還在,我於是突然有點懷念從前還是導演的那個自己,我──
妳為什麼不快樂?
我導了場好戲,在剛才。
剛才其實我是故意的,我感覺到他的防備,我察覺到他的偽裝,我甚至感受到他的氣餒、對自己的氣餒,我於是決定引導他抽離這些、以情緒,我最擅長的情緒;我故意沒頭沒腦的丟出那些大量的話語、崩壞的情緒、壓倒性的混亂,好轉移他的注意力,接著再措手不及的丟出這個問題:你認識蕭雨萱嗎?
為的是把他從防備裡引導出來,引導出他真正的情緒,還有他真實的反應;雖然我還是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需要這些?為什麼需要見他一面?因為我真正想見的人其實──
妳為什麼不快樂?
我不是來欣賞他的保留,我不見得需要再一次傾聽他的故事,那確實是段精采的人生,但那也不會是最精采的人生、在我聽過的故事裡,甚至是對於我自己的人生而言;我需要的是他的眼睛,以他的眼睛看待這些那些的角度;但是他卻保留,短短不到半小時的相處,就足夠讓我深深明白眼前的這個人是個保留性格的男人。
習慣把自己保留的男人。
如果使用導演檢視演員的角度,那麼他會是個天生的演員,因為他那張上鏡頭的好臉,他有張合適短鏡頭的好臉,因為他那雙靈魂的雙眼,甚至是他那比例恰到好處的高大身材;他會是個天生的演員,但他不會是我喜歡的演員,因為需要帶戲,他太聰明,他並且太防備,別人的聰明是好事,而他的聰明卻有捉弄你的意圖;他只開放自己願意開放的那一面,絕大多數的人是這樣,可是他不一樣,因為這件事甚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會把戲演好,演成他自己本來就是那角色似的好,但他不會放感情,因為他保留,而那會很可惜。
可惜。
當我不解釋只表示從此不再拍戲時,每天每天聽到的就是可惜可惜可惜,可惜這個可惜那個,可惜──
妳為什麼不快樂?
『我記得,怎麼嗎?』
大約是一根菸的失措之後,他問,而我,猶豫。
凝望著他左手無名指間的舊疤痕,我聽見我身體裡的那個導演繼續作用:
「我聽小雨說過你頸後有個十字架刺青,可以借我看一下嗎?」
『妳為什麼認識小雨?為什麼突然找上我?妳到底想幹嘛!』
很明顯的,這次沒用了。
嘆了口氣,燃起香菸,在一根菸的猶豫之後,我決定據實以告:
「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
「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今天才回台北,從……不,我今天才到台北,打電話給你時我人還在火車上,追分火車站。」追分火車站,我故意強調這點,而他的表情讓我明白這個故意沒有白費,「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想打電話給你?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想要見你一面?見了你之後我打算怎麼辦?但我就打了那通電話,提出要求的見面,這樣而已,希望沒有造成你的困擾。」
他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