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空行(貳)

  • 作者:張草
  • 出版社:皇冠文化出版有限公司
  • 出版日期:2019/03/08

  • 定價:320元
  • 優惠價:79253
  • 優惠期限:2025/12/31止

  • ISBN:978-957-33-3425-5
  • 系列:張草作品集
  • 規格:平裝/448頁/14.8x21cm/普通級/黑白印刷
  • 分類:武俠小說/奇幻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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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試閱
※※※
這一處,是張家少人涉足的後院,所以即使他吵鬧了許多天,也只有送茶水的人聽見而已。
他每聽見有人聲,便盡力拍打房門,希望有人聽聽他說話。
但事實上,自從他懂得說話開始,人們便害怕聽見他說話。
說清楚一點,是害怕聽見他所說出來的話。
七歲那年,他父親出外經商,半路被強盜殺了。
人們總不會忘記,他父親出門那天,他所說的話。
他說:「爹好臭。」
他父親啟程之前,是漿過了衣服、熏過了熏香的。
他說:「爹好臭,好多蒼蠅在飛,很多白白的小蟲在爬哦。」
他父親被人發現時,已經高度腐爛,屍水橫流。
那一年,他叔父經族人定奪,繼承了當家身分,並把他禁錮在柴房。
被禁錮的原因,表面上說他是不吉利的孩子,一句話剋死了父親。
事實上,他還剋死過不少人。
屈指一算,有他乳娘的兒子、他的塾師、他的姑姑、祖父……
但別人忘了他也有不剋人的時候。
他預言了母親病好的日期,他說出了誰是家裡的小偷,他還避免了一名下女的自縊。
總而言之,他可以看見未來。
自從他在那片空無中拒絕記憶被掏空之後,他便可以看見未來。
他說出了人們渴望知道,卻又十分害怕的未來。
因此,他被鎖入了柴房。
他也識過字、讀過啟蒙的書,所以在柴房中讀書,舒緩了日子的難過。
在他十歲那年,他終於想逃出去了。
因為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他從驚恐中嚇醒。
四面八方黑沉沉的陰寒,不知由何處襲了來。
這房間的門窗是被封死的,只有壁上有一個小圓洞算是氣窗,外頭的風是進不來的。
但這股陰寒是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的。
他在黑暗中慌亂的到處張望,但唯一看見的只有黑暗。
陰寒似是在逗弄他,一下由後方擦身而過,一下又在旁邊推他一把。
他被壓迫得透不過氣來,只想離開這間柴房。
他衝到門口,用盡力氣拍門喊叫。
但當然,沒人會聽見的。
況且,也沒人想聽見。
他緊貼門上,幼小的兩手不斷用力拍打,感覺到後方的三面牆擠了過來,把桌子、椅子全都擠倒在地,似乎想要警示他什麼。
一股寒流冷不防撲面而來,直接灌入他的嘴巴。
他只覺食道忽然結冰了,寒氣剎那穿透每一個細胞,把他擊倒在地。
他昏迷了一夜。
第二天,空氣回暖了,他爬起來的第一件事,還是拍門大叫。
「阿吉在吵了。」送飯的下人不敢挨近,以免聽見他說出什麼話。
這件事很快傳遍了張府。
「阿吉三年來從沒吵過,為什麼會叫鬧呢?」
「想必是耐不住了,也大概是瘋了。」
待送飯菜的下人聽見他安靜了,正想送過去時,張瑰吉又吵了起來。
因為他聽見人聲。
他想告訴別人「這件事」。
結果沒人敢接近他,他也就餓了好多天。
人總有餓壞的時候。
即使不餓壞,他的喉嚨也會乾涸得冒出銅鐵味。
他終於不再叫了。
這下子,下人們才放心的送飯過去。
他們也不敢呼叫他的名字,只把餐盤塞進門下的小縫了事。
餓得昏沉沉的張瑰吉,才填飽肚子,又再叫嚷起來。
拍門的聲音響遍了後院,把這荒蕪的角落添了不少生氣。
枯黃的草輕扭著腰身,聆聽他的說話。
雜七八亂的矮樹間,也彷彿有了動靜。
張瑰吉也不知自己叫了幾天,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恐懼愈發加重了。
他時而會急得哭出來。
當他哭的時候,他會想起一個人:「娘……」
說起來,好久沒見著娘了。
金烏西沉,陰寒又至。
每個晚上,他都會感受到那股陰寒的壓力。
他知道這個未來,和他以往所體會的全然不同。
陰寒之氣照樣在房中四竄,照樣騷擾他,照樣一股腦貫入他的口中。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很久很久的一件事。
白刀子在脖子上擦過。
在刀刃上冒白煙的血……
「娘……」他哭了。
他不想再死,他累了。
「娘……」他低聲啜泣,無助的靠著門板。
毫無預警的,門突然開了。
三年來,這扇門第一次開啟,發出了滿足的尖叫聲。
張瑰吉冷不防這一著,往後倒去。
哦,清風……
外頭的空氣真好。
他好久沒享受到清爽的空氣了。
「吉兒……」有人跪下身來,小聲的呼喚他。
「娘!」原來是母親開的門。
「不要叫,娘要放你走……」她由懷中取出一個小包遞給他,「這裡有乾糧和一些錢……你快逃。」
一名十歲的小男孩,能怎麼走?
「娘,我要告訴妳……」
「吉兒!」他母親露出怒容,「不要說話!」
「……」
「你出口必有禍事,大家就是避忌著這回事!」
「可是娘……」
「你逃出去,要是活了下來,千萬不要再說不吉利的話。」
「娘,我不能不說……」
他母親二話不說,一手掩住他的嘴巴,一手把他抱起,直奔到後門去。
「去了就不要回來,你叔叔會害死你的……」她喃喃道。
張瑰吉含著眼淚,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母親早便開啟了後門,把他放下地,指著一個方向:「那裡直走便是縣城東門,你明日聽見雞啼便出城,到時城門會開的。」
「娘,後天……」
他一句話尚未講完,母親便跑回門後,急急的關上門了。
留下他一個人,在這深夜的巷道上。
他呆呆的看著門。
看了不知多久,黑沉沉的天空逐漸變成灰黑,城牆後也看見魚肚白了。
眼見著星光一一消逝,張瑰吉被晨風吹得哆嗦起來,原來露水早已浸濕了他的衣服。
他知道他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他依戀的再望了一眼那扇後門,才往城門慢慢走去。

張瑰吉離開後第二天的清晨,事情終於發生了。
守門的兵卒見天色已亮,便去打開城門。
城門一開,他便聽見一種令人不安的聲音。
隆隆隆隆……
他豎起耳朵,卻聽不出什麼名堂來。
隆隆隆隆……
「是啥呀?」另一名兵卒不安地問道。
「問上面的看看。」說著,他抬頭向城門上方的同伴嚷道:「喂──聽見什麼嗎?」
「我也正瞧著。」上面的兵卒把手擱在眉角,盡力遠眺:「看不出有什麼。」
太陽仍自懶懶的不肯昇起,遙遙望去,漆黑的大地上有一大片漆黑在蔓延。
「有東西……快通報知縣去!」
門下的兵卒翻身上馬,往縣衙門疾馳。
令人不安的漆黑,在晨曦下泛著微弱的銀光。
原本就很寧靜的早晨,此時更是靜謐得有如死域。
因為死亡真的正在來臨。
披著銀質的漆黑洶湧而來,發出巨大的咆哮聲。
隆隆隆隆……
城中的狗兒也開始不安的哀叫,在原地無助的打轉,或放棄的瑟縮在地面。
說時遲,那時快。
太陽趕在他們死亡的前一刻露臉,讓他們看得一清二楚。
大水。
是河堤潰決了嗎?
城門趕不及關上,被乍來的洪水一沖,竟被沖脫了門鉸,壓倒了關門的士卒。
千軍萬馬似的洪水滾入城中,洗刷這個仍處於晨間微醺的縣城。
一時間,幾乎沒有慌張的驚叫,沒有死亡的準備,一城人全沒入了水中。
他們死亡之前,都有一種共同的感覺。
那便是陰寒。
陰寒由四面八方襲來,貫入口中、鼻中、耳中……剎那,全身彷彿凍成了冰柱。
陰寒迫人來,奪人魂魄去。
張家的人並沒後悔沒聽那孩子的話。
因為孩子來不及說,他們來不及聽。
對於死亡,誰又來得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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